比比東把杯子擱到一邊，“我扶你回卧室吧。”
霧韻沒有拒絕，她的胳膊被比比東挽住，右肩後也輕輕覆上一隻手。
下廚時比比東為了方便幹活就把披散的長發紮起來了，那時霧韻神志很清醒，廚房光亮也充足，比比東亮紅的頭發和略長的劉海都不太會讓她幻視教皇。
此刻，她們穿過回廊，冷月清輝打在比比東的側臉，霧韻有一瞬恍惚，好似還未從夢中脫離一般，呢喃道，“比比東。”
“嗯？”比比東轉過頭，“頭疼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霧韻蜷了蜷手指，換上笑顔，“沒有，就是覺得月夜下的你好像更漂亮了。”
扶着霧韻的手稍稍夾緊，比比東低眸，情緒不明地看着地闆，半晌才啟唇問，“韻姐會對别人說這種話麼？”
霧韻一怔，腦子還處于混沌狀态的她響應速度有點慢，比比東目光流轉，紅眸帶笑，半真半假地補充，“你總喜歡誇我，要是哪天順嘴跟某個男子聊天時也稱贊對方容貌，可是會惹來大麻煩的。”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霧韻剜她一眼。
“噢，那要是換成别的女性的話，你還是不會吝惜誇贊的，對嗎？”比比東難得無厘頭起來，臉也往霧韻跟前湊近一點兒。
被這樣一張柔美的面孔近距離觀看，無疑會讓人心旌搖曳。
霧韻呆了兩秒才回過神來，眉頭淺淺蹙起。
由于酒意還未退盡，霧韻思考時瞳孔會微微放大，她想了想，嗓音含糊地說，“那不太一樣。”
她是個善于發掘别人閃光點的人，但很少誇人長相，至多在心裡暗暗贊歎。
隻是，如果對上的是自己的愛人，霧韻當然會時不時犯個花癡，坦誠地直言心緒啦。
“哪裡不一樣？”比比東鐵了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一步步試探自己在霧韻心中的地位。
路好長啊。霧韻感受着撲在臉上的涼風，舒了口氣，語調和婉，“我隻想這麼誇你。”
“對我來說，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了，我也不會像對待你這樣對待别人，所以，别擔心。”
雖然霧韻理智的一部分還在淘氣地四處溜達，不願早早回家，但她太了解比比東，也無時無刻不在關注比比東。
霧韻的身體裡也存有關于比比東的各種應對之策。像這樣拐好幾個彎來談某某某人的話術并不罕見，其實質是比比東在暗戳戳向自己表達不滿。
那麼這個時候，正确的做法是什麼呢？
就是火速地補給充足的安全感，明确地告訴比比東，她在自己這裡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比比東表情不太自然，挽着霧韻的手略微前移，雙指一并，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
霧韻一頓，狀似無事發生般推開門，顧及身上的淡淡酒氣，她選擇先在椅子上坐着休息一下。
“我隻是好心提醒你，對所有人都太溫柔可不是件好事。”
對誰都那麼好的話，會令别人更加喜歡她的，不是嗎？這簡直是——天大的壞事。
她當然不是要别人讨厭霧韻，對霧韻敬而遠之，隻是——最喜歡霧韻的有她一人就夠，旁人抱有微量的、合理的好感就行。
霧韻順從地說，“知道了。”
其實她與人交往是很注重分寸的，極好的脾氣通常僅限于親近的人，對待一般人雖平和，但隻是出于禮貌，能真正打動她、讓她深交、讓她願意花費心思相處的人屈指可數。
“我去幫你準備熱水，洗個澡會舒服一點。”
“嗯，好。”霧韻眸子中盛滿笑星，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往後仰，“有你這麼貼心的照顧，我好幸福喲。”
蜂蜜水慢慢開始見效，她說話的氣力也變得充沛不少。
“這又沒什麼，你也太好滿足了。”比比東臉頰微紅，快步離開。
合上門，她背靠在門闆上，右手輕輕搭在心口。
不久之前，比比東還以為自己的初戀就要逆流入冬，這份剛萌芽的愛情即将無疾而終，然而……
現在她心裡已經多雲轉晴。
霧韻說的話，她願意相信。
睡夢中呼喚的名字也未必是愛人，說不準是親朋好友、敬重的前輩……
幾個月的相處時光裡，比比東沒發現霧韻周圍有其他人的存在，對方也從沒想過要聯系誰。
霧韻似乎完全就是一個憑空出現且跟自己一樣孤單的人。換言之，她們各方面都很合拍。
想到這點，比比東心氣更加順暢。
就算往最壞處思考，就算這個讨人厭的“冕下”确實是霧韻喜歡的人，這麼長時間來她對霧韻一直不聞不問，還能說是真心愛惜她嗎？
撇開愛情不談，僅僅是作為霧韻的友人，比比東也不會對這人和霧韻的感情坐視不理的。
霧韻饋贈于比比東的教誨和溫暖頗多，她覺得自己有義務幫韻姐擦亮雙眼，使其回頭是岸，收獲幸福。
綜上所述，不管“冕下”是何人，比比東都不會就此放棄。
還沒有正式開戰就先把自己吓死，繼而灰溜溜舉手投降的話，豈不是太對不起她那顆沉寂十八年才堪堪蘇醒的心？
能夠宣告她戰敗的隻有霧韻的明言拒絕。
何況，比比東自認勝算不小。至少霧韻十分在乎她，至少霧韻格外欣賞她，近水樓台，日久生情……也不是毫無可能，的吧？
這絕不能算是蓄意破壞旁人感情。比比東繼續進行心理建設。
盡管我有私心，但難道把韻姐交給一個不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就對了麼？從某方面來說，這也是在幫韻姐發現其他更優選擇，如果能擇善者從，幹嘛還留着不可靠的選擇呢？
聰明人應該做出有利于自身長遠發展的正确決定。
将熱水灌入木桶中，試了試水溫，比比東從屏風後走出來，“水好了，可以去洗了。你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吧？”
霧韻磕巴了下，“沒問題，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晚安。”比比東山眉輕彎，“祝你做個好夢。”
最好，夢裡有她，而不是某個冕下。
-☆☆☆-
十一月末已初具冬季的韻味，時常寒意紛飛。近日，比比東俨然化身為一名氣象研究專家，每天早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觀望天氣如何。
比比東慢慢推開窗，惺忪睡眼頓時張大些許，她腦袋往外又伸了伸，确定今天是個暖洋洋的好日子後，笑容止不住飛上唇畔。
迫不及待開了房門，忽然想到什麼，她又連忙折回梳妝台，對鏡瞧了瞧，簡單理了理發絲，讓它們看起來松軟随意而不會顯得淩亂。
确認了臉蛋是潔淨的，氣色也不差，比比東這才揚着小下巴跑出大殿。
“去城裡逛一逛？好啊。”霧韻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閑賞花草，聽聞少女的提議一口答應，“穿着睡衣就出來了，涼不涼？”
難得碰到大晴天，好不容易有了邀約的機會，比比東對溫度渾然不覺，帶着淡淡的笑容搖頭，“我可是魂帝，哪裡會凍着？而且今天還很暖和。”
霧韻仰首望天，附和：“是呢，天晴，宜出遊，宜放松。”
“那我去洗漱，待會兒吃完飯就出發。”比比東粲然一笑，來去匆匆，像隻雨燕，迅敏輕靈。
撐着臉遠望她離開的背影，霧韻面上也綻開明媚的笑花。
雖然不知比比東為什麼會心血來潮主動提出去外面轉，但霧韻甯願她玩性大一點，日子過得快活自在一些，這個年紀本就應該如此。
卧室内，比比東拉開衣櫃，挑剔的目光一一掃過每件衣服。她平日沒太花心思在打扮上，因而庫存并不算多。
真是“衣到用時方恨少”。比比東不由扼腕。
床上擺了一排衣裳，比比東對鏡比照穿衣效果，眉毛微擰，沒幾秒就将手中的衣服放下，拿起另一件放在身前繼續一分分一寸寸快速審視。
再天生麗質的人在此刻恐怕都會和她一樣，一個勁覺得自己還不夠漂亮，想要把自己裝點得更美一些。
皮囊的靓麗固然不是最要緊的，然而誰不想讓自己成為心上人眼中豔光四射的存在，讓她的腦海裡多留下一些深刻的痕迹呢？
比比東還是個高追求的人。隻把霧韻的心湖撩起一圈圈漣漪是不夠的，要能激起一串串水花，甚至掀起一波波浪潮。
盯着排排躺的一堆衣裳思忖許久，最終比比東選了一條霧紫色的長裙。
投其所好可是很重要的。
霧韻坐在餐桌前久候多時，甫一見到比比東，眸中難掩驚訝。
少女穿的并不是她司空見慣的“制服”。懸垂感極好的布料和霧紫色是絕配，讓她看起來既溫婉又淑麗，過膝的裙擺下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腿，展現出高挑纖長的身條，可以說穿着這條裙子的比比東氣質更顯。
唇色也一改往日的淡橘，薄薄的唇是珊瑚紅的，還透出些許粉嫩，光澤水潤。
實在有點反常哪。
“今天心情不錯呀，還是說，為了出門才打扮得這麼好看？”霧韻将餐具遞給她，笑問。
比比東揚眉，“嗯，換身新衣裳，讓生活多增添點兒新意不是很好嗎？”
她吃得少，動作也輕微，不至于有損妝容。
“這個耳飾挺别緻，做工很精巧，雲海的質感不太像畫出來的。”霧韻似是無意提起，其實打比比東進門時就注意到了。
比比東戴了一副橢圓形耳飾，玲珑剔透，表面的圖案是——水汪汪的藍天和幾朵自在舒卷的淡白雲彩。
此前霧韻沒見過少女比比東佩戴過任何耳飾，加上雲又與自己關系匪淺，所以她才會心生好奇：比比東戴這個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呢？
這個念頭僅僅才在腦中閃過一秒就被霧韻否定了。和古人思維差不多的比比東怎麼會無緣無故開竅呢？但她還是忍不住提一提，打探打探。
“這是我之前在街上碰巧看見的，覺得喜歡就買下來了。”比比東菱唇上翹，“圖案的确不是畫上去的，我看攤主當時是将耳墜浸入水中，再拿出來時就變成這樣了，很好看吧？”
制作手法奇特不足以讓踩點的比比東駐足，但一看到成品，她就心動了。潔白柔軟的雲優哉遊哉地飄浮在藍天中，讓她聯想到了霧韻。
“好看。”霧韻點點頭，安心喝粥。
用完一頓清淡簡單的早餐，倆人便出發了，比比東帶着人直接出了武魂城，往南邊的星羅帝國邊境去。
在考察多日後，她終于認清了一個現實——武魂城内總體是比較荒涼的，城市建設并不完善，除了坐落在山上的教皇殿和鬥羅殿，實在沒什麼吸引人的去處。
兩大帝國的優勢大概就體現在這裡了。
“這條街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都很熱鬧，有很多手藝人聚集在這兒，他們弄的那些東西别處可找不到。”比比東指着面前的長街，侃侃而談。
人流如織，嬉笑聲滾滾向天空遊去，霧韻展眉，“嗯，光是遠遠站在此處，就能感到裡面熱火朝天的氛圍了。”
比比東動作自然地挽上霧韻的手臂，沖她一笑，“那，我們進去吧。”
就要挽胳膊。
霧韻看了眼倆人挨着的胳膊，沒多說什麼，隻當她是親近自己。
作為比比東未來的戀人，被她主動靠近，霧韻心中自然是很高興的。
她們趕路花了不少時間，眼下日頭正高，星羅帝國本就位居大陸南方，氣候常年溫暖，現在雖然已經接近十二月，天氣卻依舊舒适，甚至逛久了還會感到微熱。
“那裡圍了好多人。”剛剛步入街市，霧韻就望見一小攤前人頭攢動，招牌上寫着“漆光異彩”。
“那家是漂漆的，用取自漆樹的汁液混合各色顔料，印染在器物之上，從而形成千變萬化的圖案。”
比比東娓娓道來，“說起來，這個和我的耳飾制造方法好像也有點兒相似，要去看看嗎？”
“好。不過，沒想到你對這個還蠻了解。”霧韻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