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韻臉皮算薄的，但她們相處久了，對彼此太過熟悉，已經很少會在對方面前表現出羞澀的樣子。
所以，霧韻久違地發赧，比比東自然會感到十分愉悅，隻可惜——無法親眼瞧見她的臉。
肯定是眼神飄忽，雙唇微張，随着霧韻左顧右盼的動作，眼尾那顆淚痣都仿佛在躲來躲去……
讓人想要暢快地一口把她吃掉，又想再多欺負她一些。
比比東微微用力捏住布偶的臉，手感軟乎乎的。
或許就是因為霧韻一直都這麼軟，才讓她變得越來越壞。
但比比東是個善于為自己開脫的人；都是霧韻自食惡果，怨不得我。
另一邊，沉默是今晚的海神島。
霧韻看着幾人嘴巴都閉得嚴嚴實實，懷疑他們早就在内心刷了千萬條彈幕。
一旦想到這種可能，尴尬就化作利刺紮滿她的後背。
“好了，你不要那麼緊張，我們什麼也沒想。”胡列娜被她那副下一秒就要自燃，和他們同歸于盡的模樣逗樂，開口解圍。
甯榮榮掩嘴輕笑，邪月與焱則裝作認真看風景。
“……”霧韻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卻隻是默默轉過腦袋，目視前方強裝鎮定。
——
一行人來到海神山腳時，夜幕已然鋪滿整座島嶼，百餘級階梯綿延向上，坐落在盡頭，被灰藍色雲霧環抱的就是海神聖殿。此時的它似乎比他們曾經見到的還要肅穆得多。
七聖柱鬥羅分列于殿前兩側的空地上，無不低垂着腦袋，令人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
“不知為何，總覺得島上的氣氛竟比深海魔鲸王那兒還要沉重些。”甯榮榮不自覺壓低了聲音。
霧韻的目光自左右逡巡一圈後，慢慢落在正前方的海龍鬥羅身上。
隻有她清楚眼下七聖柱鬥羅極力掩飾哀恸神色的理由。
“大供奉已在殿内等候多時了，請您前往海神聖殿接受最後的傳承吧。”海龍鬥羅并不正眼看她。
五人并肩走進海神聖殿，侍女伸手，嗓音艱澀地沖霧韻開口，“請您前往高台與大供奉會面，其餘人留步。”
霧韻腳底飄起一個藍色光圈，将她送到大殿高處。
這裡湛藍寶光萦繞，一片甯靜祥和，在藍光最盛的地方，一瀑銀發緩緩流動，手握兩米權杖的人回首，紫眸中光華潋滟。
置身于溫暖神聖的光暈之中，通透聖潔的光輝流淌在藕白的手臂上，波塞西看上去是那麼淡雅随和，比之曾經似乎還多了幾分朗麗之美。
“你回來得比我預想的還要快。”
波塞西的聲音仍如大海般空靈，透着一股神性，隻不過這次她展露出的圓融淡然之态與内心的情緒是吻合的，那幽邃的眸底也一派平靜，全然不像即将赴死之人該有的表現。
“因為我一刻也等不及了。早點卸下擔子，就能早點獲得自由，不是嗎？”霧韻微微一笑。
波塞西輕呵了聲，她們身邊的景象如潮水般褪去，倆人共同進入隔絕外物的精神世界。
“自武魂帝國與天鬥、星羅一戰後，你的身份在海神島已不是秘密，海龍他們也曾憤慨萬千，甚至厲聲質問我為何不在你羽翼未豐時除掉你，還甘願為你打通成神之路的最後一步。”
“當時，我隻問了他兩個問題。第一，是海神大人選中了你，作為海神最忠實的信徒，我是否應該違抗他的命令？”
“第二，比比東、千仞雪均已成神，倘若海神島與武魂帝國之間必須展開一場戰争，且我們的落敗無可避免，我們是該殊死抵抗捍衛家園，還是犧牲尊嚴換取全體海魂師們的安全？”
說到這兒，波塞西稍停了下，“然後他們就啞口無言了。”
“意料之中的結果。”霧韻與她仿佛知己談心一樣，态度很輕松。
“不過，我也有一個問題留存于心中，自你走後，不，應該說自從你當年和我說過那番話後，便一直沒有想出合适的答案，現在我希望你能為我解答。”
“什麼？”
波塞西定定地望着她，“當初你說，替你穩定高級海魂師的心，潛移默化地讓大家慢慢接受臣服于武魂帝國的命運，你便會在成就海神之後，以神力引導我的靈魂進入神界，讓我實現永生，甚至——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你還會助我轉世完成心願，原因是什麼？”
事實上，波塞西也沒有和七聖柱鬥羅深入地交談過關于武魂帝國與海神島未來的事，她隻是以海神的命令為借口避而不談，給出的建議也頂多是順其自然雲雲。
至于聖柱守護者們心裡是如何想的……她并不在意。
倘若海神在挑選繼承人時為他們這些信徒、為海神島的命運深思熟慮過，他們又何苦面對這種艱難的心理鬥争？索性便沒必要再自尋煩惱。
“哪怕我不答應你，在雙神降臨海神島後，島上的魂師也不得不屈從于武魂殿，所以，你跟我做了一場對自己并無多少好處的交易，而我想知道你這麼做的理由。”
波塞西不是沒有質疑過神能複活人這件事的真實性，但就和上面所說的一樣，霧韻沒有必要撒謊。
霧韻哂笑，“這很簡單。因為我願意在你身上投資信任，助你蛻變。”
穿越到鬥羅大陸後，她接觸的女性角色都漸漸走向與原著中不同的道路，亦能保持住本性中不可磨滅的動人底色。
在幾乎沒有後患的情況下，霧韻自然希望更多本就優秀的角色活出自我，收獲不一樣的人生。
“投資？”波塞西眼底微露困惑。
“信任不需要花費代價，幫助你于我而言也無害處，能夠賣你一個人情又損失不了什麼的話，我何樂而不為？”
“萬一，”霧韻黑眸柔和，“真的得到回報了，我不就賺了嗎？”
“多積德行善，也是在為自己積攢好運，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真的會有人懷揣着一顆無比純粹的赤誠之心，不計前嫌地幫助别人麼？波塞西眼神複雜地看向霧韻。
依她之見，霧韻出手相助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理由，信任别人本身就是一件不需要花錢，更不需要動機的事。
霧韻隻是出于“我想要這麼做，我願意這麼做”的想法，才向她提出了神魂不滅的交易，僅此而已。
勸導她自私一點也未嘗不可，在被她追殺後也不多計較，并且願意動用神力還她一個自由順遂的人生……
波塞西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看懂過霧韻。
“既然你決意要做一筆對我百利而無一害的糊塗賬，那麼我也沒有理由再加以勸阻了。”波塞西淡笑。
“傳承神祇時會有大量能量溢出，讓你的夥伴們過來幫助吸收，保證儀式順利進行吧。”
霧韻嗯了聲，很快又想到什麼，“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請教，海神親和度到底有什麼用？第八考後我的親和度已經達到百分之百了。”
“或許是易于傳承。一旦你在傳承過程中失敗了，仍舊會面臨死亡的結局。”
“原來如此。”
波塞西權杖一揮，斜下方安靜等待的四人腳底便浮現一圈水波，帶動他們的身體飄起來。
在看到甯榮榮眉眼含笑地拉着胡列娜的手時，她問霧韻，“既然你自己不願待在這裡，那麼你也不會讓她枯守于此的，對麼？”
海神島大供奉這個位置，太難坐了。風華正茂，前程似錦的年輕人，不應該困囿在這座被神遺棄的島嶼上，窮盡一生，苦苦守候，隻為完成替人鋪路的使命。
霧韻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輕聲答，“她會有更好的路要走。”
甯榮榮也從來不缺自我抉擇的權利與意志。
“那就好。”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消逝在空中。
四人來到高台後，圍繞霧韻形成一個矩陣，波塞西與霧韻則面對面站立于陣眼，随着權杖輕擊地面的動作，無盡金芒熱烈翻湧。
“霧韻，你準備好了麼？”
“是的。”
霧韻感到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将她的身體托舉起來，溫熱熨帖的感覺自眉心處向全身擴散開來，令人惬意極了。
聖殿中忽地遊進千百條或藍或紫的魚兒，它們彙聚、攢動，如繁盛的紫藤蘿般開遍霧韻的周圍。
波塞西敞開懷抱，閉合雙眼，權杖上的寶石隐隐閃爍，八黑一紅極緻配比的魂環不停轉動，龐大的能量在空中激蕩。
她檀口輕啟，吟誦與禱告的祝詞如梵音回響在殿内，連綿不絕。
藍鲸的虛影銜尾而出，海洋孕育出的萬物都于此刻一展歌喉，為這神聖的儀式助威。
溫潤的海藍與高雅的耀金融彙綻放，胡列娜等人僅僅是在一邊看着，都深深地為這浩大的氣勢與奔湧的神力所折服。
“海神的榮耀将因你而延續。”波塞西睜開清冷的雙眸，面露虔誠。
海神聖殿正中央的金色光柱上方凝聚出一片絢麗的星辰，“第九考：海神傳承，開始。”
權杖再次震地，铿锵的聲音點亮了宮殿，蓋過了殿外紛飛的細雨。菡萏垂腰，怪柳哭倒，凄婉的風雨聲中，七聖柱鬥羅與天空一同落淚。
他們的武魂變作缥缈的幻影穿入殿中，聚攏在波塞西的身側，她橫過權杖，手掌翻動，九道偌大的魂環頃刻間破碎殆盡，化為一個個藍色光點，凝結成柔軟的水泡。
波塞西将權杖高高舉過頭頂，水泡迸裂，巨大的能量以龍卷風的形态将她吞噬。
銀發飄揚間，那抹水紅色的高挑身影慢慢消融，宛若一樹梨花落盡。
象征着波塞西力量的權杖碎裂，她的生命驅散了島上的墨雨暗雲，也敲響了通往海神九考的大門。
躁動的大海複又變得波光粼粼，所有海魂師無不伏拜在地，沉聲喊道：“恭送大祭司。”
霧韻的身體自動朝頂空出現的藍色大門飛去，而神祇傳承的廣博力量仍然留在殿中熠熠生輝。
在看到波塞西仿若蒸發般消失在眼前後，胡列娜意識到了什麼，卻沒有和夥伴們訴說，隻是道，“我們量力吸收，守護師妹。”
衆人異口同聲：“明白。”
——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時間後，寂靜的神殿内忽然擠入一股龐大無比的能量，令整座宮殿都地動山搖。
衆人擡頭看去，隻見一身神铠，光翼飛揚的霧韻手持三叉戟從金色光陣中飛出，她原本純黑的眸子還隐隐浮現出一層暗金。
“成功了！”甯榮榮眼睛一亮。
“霧韻，海神九考通過，所有魂環年限級别提升五萬年。胡列娜、甯榮榮、邪月、焱，輔助海神傳承，獎勵神賜魂環一枚。”
“你們一定也吸收了不少神力，達到瓶頸了吧？趕緊吸收魂環突破，我為你們護法。”霧韻和兩個姐妹簡單擁抱了一下後說。
趁着四人吸收，她來到殿外，看見等候在此的七聖柱鬥羅，溫聲開口，“諸位前輩，你們與大供奉在我成神路上都提供了良多幫助，這一點，我銘記在心。”
“我也知道你們都正為波塞西前輩而傷感，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她的靈魂并沒有死亡。”
“什麼？！”聖柱守護者們詫異地看向她。
“以生命作為籌碼，構築傳承者通往神祇的橋梁，這樣的做法，我始終報以否定的态度，但礙于前任海神的規定，我也隻能委屈波塞西前輩，借助她的力量成就海神之位，再賦予她不滅神魂，還望各位見諒。”
海女鬥羅眼眶微熱，“太好了，波塞西大人她沒有死……”
“另外，關于我的真正身份，想必大家也早就一清二楚了。”霧韻微微收斂笑意，語氣寬和而不失嚴肅，“首先，我想宣布的是，大供奉已逝，海神島接下來的管理将由你們七位一同負責。”
七聖柱鬥羅又一次感到意外，海馬鬥羅站出來，“甯小姐已通過紅級七考，波塞西大人離開後，按理來說，她有權接任大供奉之職。”
但他們更想不通的是，既然已經成為海神，為什麼霧韻把權力直接交給他們了？
“這便是我要談及的第二點了。”霧韻不慌不忙地說，“無論是我，還是甯榮榮，在陸地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且這些責任先于海神島考核出現，即使我們都已完成了各自的考核，也無法舍棄大陸上的活動。”
“何況，我們都是陸地魂師，對于海神島的了解遠不如在這裡土生土長，并守護它多年的各位前輩，海神島依舊可以如波塞西前輩在世時一樣。”
“前提是——海神島歸順于武魂帝國。”
七聖柱鬥羅皆沉默了。
“無須兵戈相見，今後的海神島也能夠延續安甯昌盛，這樣的結果并不算差。”
霧韻沒有把話說得太過決絕，在察覺到殿内閃過的光後一頓，“前輩們大可仔細商量一下再做決定，我先去看看我的夥伴。”
瞬移至殿内，霧韻一眼就瞧見那彩光奪目的九寶琉璃塔，可甯榮榮的表情看上去并沒有多高興。
“怎麼了？”
甯榮榮眉毛微微擰起，“剛才我吸收魂環的時候，腦内有一個聲音出現，說她和我擁有相同的九寶琉璃塔武魂，讓我傳承她的神祇，可是……”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對神考一竅不通的人了，她很清楚，人成神之後在人界逗留的時間是有限的，而那必然比她本來的壽命要短得多。
“可是，你通過了海神的紅級七考，又想振興七寶琉璃宗，你怕一旦走上了神考之路，險象環生中未必有足夠的精力打理宗門，也擔心百級成神後自己不得不離開，而七寶琉璃宗的未來是否圓滿也就不得而知。”
甯榮榮并不意外霧韻能夠理解自己的心緒，她知道對方一直是如此敏銳、細心。
聯想到波塞西無畏赴死的情形，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海神島大供奉的頭銜是很金貴，但那不是我想做的，我也承受不起它的重量。”
“繼承九彩神女的衣缽對我自身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不假，但我由衷渴望做的事，是完成最初的心願——複興七寶琉璃宗，如果放棄神位，也許我能留給它的時間會多得多，大陸第一宗門的名号也能維持得更久一些。”
甯榮榮有自信，武魂進化為九寶琉璃塔，且已經成為封号鬥羅的自己可以讓七寶琉璃宗重鑄輝煌。
“但是，榮榮，你有沒有想過？”霧韻循循善誘，“哪怕多出那幾十年的奉獻，百年之後，你依舊要歸于塵土，到時宗門内如果沒有新的支柱，那麼走向沒落便是七寶琉璃宗注定的命運。”
“一個宗門的長盛不衰，不可能永遠倚仗一個人的付出，你也不可能生生世世地守護它。”
“花開花落，自有定數，七寶琉璃宗亦有自己的宿命，如果你為之花費了一百年的努力，卻仍覺對不起家族、宗門，那麼還有誰能稱得上大公無私呢？”
“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你的想法也值得贊許，可人啊，終歸還是得為自己而活，你明白嗎？”
“韻姐姐……”甯榮榮有些動容。
“師妹說得對，你還有那麼長的時間，為什麼不可以兼顧自己與宗門的發展呢？”
胡列娜也吸收完畢了，現在的她更加明豔動人，眉梢眼角滿溢的都是驕傲與自信，“我相信你能率領七寶琉璃宗走向頂峰，也能成就神祇，收獲圓滿，甯宗主也會為你的成長而感到欣慰的。”
霧韻含笑點頭，“所以，接下來你得更辛苦了，一邊抓緊修煉，開啟傳承，一邊振興宗門，當好宗主，任重而道遠哪小甯宗主。”
甯榮榮失笑，鼓着嘴捶了霧韻肩膀一下，又聽到胡列娜的好消息：“其實我也在吸收魂環的時候得到了神的青睐。”
“嗯，實至名歸哦。”
“你們這麼快就結束了？嘿，好家夥，我一下子升到92級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成為封号鬥羅了！”
霧韻看着同伴們談笑，就好像自己走過漫漫長路，終于通關了這場遊戲一樣，心中暖洋洋的。
武魂殿的大家都找回了屬于自己的圓滿結局，這真是——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