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有人叫他們噤聲,隻是在看清那張臉後,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忘記方才在說什麼,怕驟然開口會驚擾了這般離奇幻境似的美貌。
不過沒人想到,率先打破的,是賀蘭瓷本人。
“世子,我與你從無半分私交,你為何要這般害我?你說我們有舊,可有證據?”
她聲音清婉泠泠,如碎珠落玉盤,極是悅耳,隐約可醉人,但吐字間,卻透着叫人難以忽視的寒意。
若是她爹在,一定不許她這麼抛頭露面出門對峙。
但賀蘭瓷受夠了。
李廷癡癡地望了她好一會。
幾日過去,他臉上已沒那麼青腫,依稀可以看見往日的豐姿,可惜金玉其表,敗絮其中。
不對……賀蘭瓷憶起某個人,暗想,他連算不算金玉其表都有待商榷。
李廷這時終于回神,他想也沒想,便從懷裡掏出了當日在覺月寺裡掏出的桃紅色情箋,揮舞在空中,道:“小姐親筆所寫,可還要抵賴?”
賀蘭瓷面無表情道:“隻有這個?”
李廷反問道:“這還不夠?”
賀蘭瓷神色平靜,吩咐下人:“拿桌子和筆墨紙硯來。”
倒是旁邊的賀蘭簡突然神色局促起來,湊過來小聲道:“你真要寫……”
“不然呢?”
“要不還是……”
賀蘭瓷淡淡斜了他一眼。
賀蘭簡隻好閉嘴。
桌子很快搬來,筆墨紙硯也準備妥當。
門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賀蘭瓷讓李廷把情箋都放在桌上。
她取了筆,仔細挑過斷毛,蘸上墨汁,在硯台邊微順筆鋒,便凝神下筆。
少女梳着桃心髻,瀑布般柔亮烏黑的長發繞過素白如玉的頸子,流水似的落在襟前,隻見她蔥白的細指挽着袖口,另一手執筆,提筆轉腕間,那支飽蘸濃墨的羊毫已經一揮而就。
墨迹順着遒勁的筆鋒肆意張揚,所到之處仿佛蒼龍入海,又似遊龍翔天,一筆一劃力道千鈞,透着要殺人的氣魄,任誰看了都要贊一手好字。
須臾,賀蘭瓷擱筆。
她拿起一張情箋,和自己方才所寫的那張,一并舉到身前,平靜道:“世子,這才是我的字迹。”
“你看,有半分相似之處嗎?”
情箋上是再普通不過的小楷,筆觸甚至還略有點稚嫩,但此時紙上卻是已頗有小成的顔體,無論如何都不會錯認成同一個人的筆迹。
李廷有些站不穩當。
賀蘭瓷又叫人拿着紙與箋四處傳看。
哪怕不識字也能看出不同來。
李廷神色惶惶,還在掙紮:“興許、興許……是你讓丫鬟寫的……”
賀蘭瓷道:“你是要我的丫鬟也寫一遍給你看?還是我阖府上下都寫了與你比對字迹?”
“霜枝,去取筆。”
少女的音色始終輕柔溫軟,不帶煙火氣。
可李廷卻感覺到一股難言的,與她外貌毫不相幹的咄咄逼人,一時間竟覺得斯人甚是陌生。
李廷絞盡腦汁想要找出問題:“而且你……你這字迹和賀蘭公子的……”
賀蘭瓷道:“我與兄長一并學書,字迹像有什麼稀奇。”
旁邊賀蘭簡忍不住額頭冒汗。
李廷的汗冒得比他還厲害,喃喃道:“這不可能、你騙我……”
賀蘭瓷将剩下的情箋一并摔回到李廷身上,終于覺出了一絲痛快,因而聲音越發平靜:“世子明明有婚約,卻與女子私相授受,互通情箋,這本與我無關,但世子卻硬要将此事推到我身上,實在荒謬至極。至于賠禮,還請世子自行帶回,隻望世子今後莫再打攪府上清靜。”
霜枝也從後面探出頭來,舉起剛寫好的字,哼聲道:“可看清楚了?别自作多情了!”
這下看戲的也都明白了。
“原來是世子他自己認錯人了啊!還來怪賀蘭小姐……”
“興許是被人耍了,鬧出這麼大個烏龍來。”
“再說了,這情箋上本來就沒署名,哪知道是誰寫的!”
“對啊!攤上這事,賀蘭小姐可真是倒黴……”
李廷搖晃着身子,臉色發白,似還想再說些什麼。
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已然趕到。
“怎麼回事,怎麼都圍到賀蘭大人家門口了!是誰在鬧事!”
曹國公府上的人就算再怎麼天不怕地不怕,見到這群煞星也仍是心底發憷,當下也不再做理論,好聲好氣地走了。
***
不出賀蘭瓷所料,她爹回來得知後,又開始大發雷霆。
翻來覆去說得不過是那老幾樣。
“你是個姑娘家,随意抛頭露面已是不妥,怎可學那些潑婦與人生口角……你可以先等為父回來,爹自會幫你讨回公道,你何必自己強出頭,這是個女兒家應該有的樣子嗎?……性子太過張揚,反容易遭人诋毀,将來也會使婆家不喜,夫妻不睦……”
說到這,賀蘭謹長歎一口氣:“……還是該早為你定一門親事,你知不知道……”她爹的話戛然。
賀蘭瓷敏銳察覺:“父親進宮發生什麼了嗎?”
“不過是些公務上的事。”賀蘭謹語氣一轉,“曹國公世子的處罰不日便會下來,這次處罰應當不小。為防流言,你還是盡早嫁了為好。”
賀蘭瓷咬了咬唇,沉默不語。
賀蘭謹看着自己從青州老家回來就日益叛逆的女兒,在心中無奈地老父歎息。
他話說了一半,卻藏了一半。
真正叫他覺得不安的是,此事鬧得太大,原本對賀蘭瓷容貌的評議不過是坊間傳聞,但這一次甚至驚動了宮中。
二皇子在宮門外半開玩笑說的那句話,至今仍令他有一絲毛骨悚然。
“賀蘭大人,聽聞令媛容貌過人,幾可傾城,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