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瓷悄無聲息地往旁邊挪動,想不動聲色地、不為人知地偷偷溜走。
“……賀蘭小姐,這是要去哪?”
二皇子的聲音冷不丁在她耳畔冒了出來。
賀蘭瓷身體一僵。
韶安公主也像是才察覺到賀蘭瓷,她轉頭随意一瞥,當即一怔,緊接着一抹惱怒自她面上閃過,快得轉瞬即逝,随後她也笑盈盈道:“……不知道這位是?”
面上笑着,聲音裡卻有些咬牙切齒。
她是麗貴妃入宮以後出生的,堪稱千嬌百寵長大,自小以美貌自傲,出入穿戴也永遠是最好的,最讨厭的就是别人比她更富貴更美貌。
眼前少女穿戴簡直寒酸至極,連她身邊随便一個宮女都比她富貴十倍。
可那張臉……那張臉……
怎麼能有人長成這般模樣!
一瞬間,她甚至生出了想和對方換臉的沖動。
就在這時,她兄長蕭南洵的聲音淡淡響起:“左都禦史的千金賀蘭小姐。”
蕭韶安一凜,轉頭看向自己的兄長。
雖是一母同胞,但老實說,她有些怕他,兩人半點沒有普通兄妹的親厚不說,被那雙黑灰的眸子盯着,就算是她都有點發憷。
蕭韶安:“咳……是兄長你請來的?”
蕭南洵勾起嘴角道:“母妃叫來的。”
蕭韶安點頭:“哦。”
她品着他的語氣,又揣摩了一會,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轉,火氣消下去,綻出個笑來:“沒什麼,我随口一問……”轉頭繼續對麗貴妃撒嬌道,“母妃、母妃,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帶我去看看嘛!”
所謂禦街誇官,指的是每三年一次,殿試放榜後,禮部官員鳴鑼開道,讓狀元郎騎上高頭大馬,領着新科進士,從十裡禦街上,“春風得意馬蹄疾”地招搖而過。
屆時幾乎全城的百姓都會湧到街頭來看,萬人空巷不過如是。
總之是個極其出風頭的事情。
韶安公主想看,麗貴妃自然也不會攔着。
滿殿的宮女太監收拾打點,很快便準備将兩人裙擺逶迤地迎出去,難為麗貴妃還想起問賀蘭瓷:“賀蘭小姐,要随我們一起,還是……”
“臣女就……”賀蘭瓷剛想說告退,眼角餘光看見二皇子斜過來的眸子,瞬間改口,“……恭敬不如從命了。”
二皇子對禦街誇官沒什麼興趣,便先告辭走了。
臨走前,賀蘭瓷垂手恭送他時,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視線一瞬不瞬地停留在她身上。
他再度緩慢地從她身前錯過。
二皇子的聲線,冷膩陰郁如蛇一般,語調拖長,透着一股瘆人的壓迫感,用幾乎隻有他們倆人能聽見的音量,輕聲呢喃道。
“——賀蘭小姐,我們會再見的。”
賀蘭瓷:“……?”
大可不必。
跟在麗貴妃和韶安公主後面,從毓德宮裡出來時,賀蘭瓷整個人都像是劫後餘生,心累得幾乎不想說話。
特别是她昨夜還沒睡好,關于夢裡的事情也沒有理清楚,一時間思緒煩亂。
正無聲思忖着,忽然聽得遠處宮門開啟的聲響。
賀蘭瓷擡頭望去,遠處的皇極門,連着午門、端門、承天門一路次第洞開,這場面猛然看去甚至有些蔚為壯觀。
正中這幾座大門,除去皇帝和皇後大婚時,唯一能通行的便隻有狀元、榜眼、探花三人,而新鮮出爐的三鼎甲此刻正從皇極殿大門踏着平時隻有皇帝能走的禦道徑直向外。
這當中最顯眼的莫過于走在正中的狀元郎。
其他人的服色都是藍的,隻有他穿一身绯羅袍,腰系光素銀帶,墜藥玉佩,頭戴銀葉簪花,狀元吉服紅得鮮妍似火,極為鶴立雞群。
而且這次的狀元郎從背面看瞧着年紀不大,身姿如松如柏,頸脖修長,白皙如玉,幾縷發絲從帽檐邊探出,隻要樣貌不是醜得離譜,有狀元光環加持,都會讓人覺得一表人才,令人憧憬。
賀蘭瓷随便看了一眼就低下頭,着實沒有心情關心。
但韶安公主顯然不這麼想,她旁邊的太監會意,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狀元郎,且慢。”
前面三人聞聲而停,都轉頭看來。
正中那人一雙桃花灼灼的含情目,不笑尚勾人魂魄,此時春風得意,不免彎着眉眼,睫羽濃密,眼瞳明燦似水洗,笑意溫柔缱绻,更透出幾分暧昧來,微風拂動他鬓邊的發絲,容顔俊美出挑得幾可惑人,叫任何女子看了都難免臉紅心跳。
賀蘭瓷也是一怔,主要看多了他裝溫柔公子穿的白衣,乍然看見他穿這種色彩極豔的紅衣,還有些不習慣。
……竟還顯出一點妖裡妖氣來。
他還是穿回白衣正常些。
等等……她突然反應過來,他居然真中了狀元?那他豈不是連中三元?
大雍建朝以來,真正做到三元及第的狀元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賀蘭瓷不過走神了一瞬,四周跟随的宮女們卻幾乎看呆。
誰也沒想到,這位新科狀元郎居然長得這麼好,襯得旁邊榜眼探花都無人在意。
當然最興奮的還是韶安公主,賀蘭瓷一轉頭便看見她緊緊攥着麗貴妃的胳膊,大眼睛裡閃着熟悉的,被陸無憂蠱到的光,轉成文字約莫會是——“娘親,我要嫁給他!”
陸無憂顯然也看見了賀蘭瓷。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微微挑了挑眉,蓦然笑得更妖了。
賀蘭瓷清楚聽見韶安公主卡進嗓子裡的一聲尖叫。
“……”
她神色複雜地望着陸無憂。
理論上賀蘭瓷是應該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同情來,畢竟大家很可能都要一起倒黴,但……在如此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她還是難免地,微妙地,有一點點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