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說,是‘抽取’天下靈氣的大陣。”
玄門全都位居名山,不是沒有理由的。一個地方的靈山幽谷,往往是地方靈氣聚集的地方,仙家在此布設下巨大的陣法,用以協調本地靈氣周轉。具體的方法是,信徒供奉長明燈,燈下的咒文會吸收他們的心願,這些心願用以供養山上修士修習仙法,然後修士負責大陣的運轉,把靈氣送去窮山惡水,救濟命格惡劣的人,鎮壓度化不能安息的靈魂。理論上一向如此。
朱鶴聞說:“玄青門的赤文峰,主修符箓,我在那裡學了三年。我能算到,如今的靈氣隻進不出,從未從玄門向任何一個方向流出過。我知道或許是誰動了占有的心思,卻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怎麼辦。”
“你既然都能算到,那麼當年的神算子楚清微一定算到了。”慕微雲一點就通,喃喃道,“所以,她行動了……她找我母親和長公主一起行動了!”
“我想正是如此。”朱鶴聞擡眼遙望,“或許她死不能解的遺憾,就是這件事。”
慕微雲和朱鶴聞一起走上江煙門度塵宮的台階,身邊掠過許多人的身影。他們中的不少人現在都在閉關中,還不知道山外的世界已經半個甲子過去,變了天地;也有不少人家破人亡,修為全廢,或幹脆死在了北朝玄門的屠殺中。朱鶴聞還來不及感歎,就有人叫住了他們,正是那個先前喊開山門的年輕人。
“圖南公主,方姑娘,請這邊來。”
那人面相溫和平靜,眉如遠山,目如靜水,一身的黑白道袍,是和楚清微一脈相承的清貴,應該就是她的師兄,南梁五皇子華世琛了。不知為何,這人有些面善。
華世琛帶着他們穿過度塵宮門前郁郁蔥蔥的香樟樹,走進正在設宴的大廳,衆人已經基本落座,他們被安排到東席,不斷有仙童端上香味濃郁的佳肴。陳設在她面前的那鍋炖雞還不斷冒着熱乎乎的小泡泡,砂鍋中深色的醬汁裹着濃香的雞肉,不知為何,讓人比平時更想動筷子。
老實說,對于趕路幾個月的兩人來講,這些東西是很有誘惑力的,然而慕微雲卻深知這絕對不是正常事物。眼看着朱鶴聞就要動筷子了,她連忙喝道:“看清楚!”
這一聲聲音特别大,如同當頭一棒,朱鶴聞眨了眨眼,發現自己手裡夾着的既不是雞肉也不是菜葉,而是一塊沾滿泥漿的石頭。
“慚愧,差點中計。”朱鶴聞很有風度地把小石頭丢回鍋裡。
這樣的幻術無非就是無限放大人心中和身體上的渴望,并且誘導你不知不覺跟着做下去,是最基本的知識。慕微雲看這人之前拍符手法利落,還以為他瞞着師長下過地,可這麼一看,也不像是有實戰的人,還是個書呆子。她不由得笑了:“你就跟着我吧,我不動你也别動,記好。”
朱鶴聞也苦笑着點點頭。
好在他們倆沒有吃東西并不影響事情的進展,周圍人兀自吃下了事物,并且開始飯後清談。從修士們的議論中,朱鶴聞頻繁聽見一個名字——“方辭鏡”。
即使是她身亡之後十年,天下人依然對她的故事津津樂道。那是個出身南北邊境的船家女兒,在朱顔消失十幾年後從河裡撈到朱顔。南北玄門甚至願意在揚州朱雀台供奉着朱顔,直到有人能夠認主,然而三個月過去,沒有人能得到名劍垂青。玄門請出當時的玉壺劍主楚清微和蒼濟繼承人容子衿來看看情況,沒想到兩位剛走上朱雀台,高樓上一個身影拽着紅綢子一躍而下,擄走了朱顔。她的指尖和朱顔相撞的一瞬間,華光大熾,時隔十七年,江湖再次有了朱顔劍主。
這種故事足夠傳奇,但對于方辭鏡來說,這隻是個開始。她一向特立獨行,雖然沒有觸犯最深的戒律去斬妖除魔,卻也不斷挑戰着長老們脆弱的心髒。她不歸順門派,不服從管教,不清修,不閉關——不僅自己不上進,還拉着另外兩位劍主一起逍遙。後來更是大鬧了一場之後離奇失蹤,再出現時,已經是長平侯慕玄緻的新婚妻子了。
算算時間,她從冒頭到失蹤也不過四五年,幻境的時間立刻就能确定了。
“前輩知道方辭鏡在北邊又招惹了延州朱氏嗎?”
“不稀奇了,且看今天楚清微請她來又是要做什麼吧。”
“我說楚天闊也是不管管女兒,就算是朱顔劍主,未來可期,這樣目無尊長的人也斷斷不可深交!”
立刻有人去拉那個說話的人:“好了好了……這裡畢竟是他楚家的江煙門,少說兩句……”
“……我還是不服氣,憑什麼是她啊?在座各位誰不努力,誰資曆不比她高?非要和大家不一樣,說什麼清談無用,清修誤事,那她有本事别修,一劍下去,道行全廢好不好啊?”
朱鶴聞回頭看了眼慕微雲,她依然端坐,臉上浮着佻達的笑。看見朱鶴聞回頭,她眨眨一邊眼睛,托腮道:“這群老家夥,之前這麼議論我娘,恐怕之後還要這麼議論我呢,我都替他們想好詞了——這個丫頭,和她娘一模一樣!就是要和大家對着幹!——說我像我娘,這多好。”
朱鶴聞深以為然:“你太了解玄門了。”
慕微雲哂笑道:“别,我可不願意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兩人相視而笑,一起起身。慕微雲偏了偏頭:“時候差不多了吧,我們該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