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刻着分毫畢現的南方輿圖,大江奔流,象征着各地的無數明珠鑲嵌在一塊巨大的砗磲上,珠光流轉,映照着上方龐大的法陣。楚清微擡起頭,遙望着上方,心中忽然閃過一絲迷茫。
她似乎很久之前見過這幅畫面,但是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
為了這次潛入,她和朋友們謀劃了很久,專門挑了百家清談會時,父親和長輩們脫不開身的時候,還讓師兄在前面盯着,這樣的大事,之前應該是沒有發生過的。可是這樣壯麗的場面,卻讓她心跳加速,似乎預兆着噩夢将至。作為神算子,她很少忽視自己的預感,但這次還是咬了咬牙,決定繼續走下去。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楚清微并沒有發現底下的法陣收到任何來自上方的法力。也就是說,确實是有人從中劫走了那些本該回流人間的靈氣。她的心也跟着慢慢涼下去。
曆代先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個秘密,卻都選擇了保守,任由妖鬼在村莊滋生,瘟疫在城鎮蔓延,而究竟是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甚至不知道——這些長生千年的仙人到底圖什麼?
當方辭鏡和容子衿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就知道,她們之前的猜測是真的。有人違背了自己的職責,玷污了那些滿載希望的明燈。
朱鶴聞看見楚清微冷下來的面色,歎了口氣:“不出所料。”
三人默默往上面走,日頭被緩緩遮住,風像是在冰水裡浸過一樣冷。門被打開時,朱鶴聞敏銳地覺察到了不對,下意識伸手攔住慕微雲。門外已經不再是蘭溪幽谷,滲出一股腥氣的涼風迎面而來。
越過朱鶴聞肩頭,一片濃郁的白霧倒映在慕微雲眼底。
一直穩定的幻境,恢複了妖異的原狀,此間主人的心緒開始變化了!
朱鶴聞蓦然回頭,不出所料,作為幻境造物的楚清微消失了。
一個景有一個景的事,往往移步換景,身邊的人也會跟着被抹殺。慕微雲還有些遺憾,沒能和她多說些話,問問母親少女時的事。走在霧中太寂靜,慕微雲不愛這個,打算活躍一下氣氛。她剛想說話,隻覺得手腕一涼,她擡起手一看,不知何時,手腕上忽然多了兩個血洞!
這才是邪祟幻境的常态。她那張桃花笑面瞬間皺了起來,柳眉擰在一起。劇痛之下,慕微雲迅速環視四周,果然,周圍的環境看似是在地下,卻完全不是之前的大陣地下室,而是某個堆滿雜物的地窖。她的腳上纏着腳鐐,鐵鍊把她拴在一根鐵樁上,不過一會兒,她滿身便爬滿了傷。朱鶴聞趕緊跑過來,蹲下身問道:“你沒事吧?疼嗎?”
慕微雲确實感覺很痛,但她也清楚這是幻覺。一般邪祟都會讓闖入者來分擔自己曾經受過的傷,以此宣洩怨恨——但是這位主人是誰?誰會受這樣的傷?和之前的大陣又有什麼關系?
她挑了挑眉,非常别扭地輕嗤一聲,搖了搖頭:“沒事,幻覺而已。你看看周圍,能出去嗎?”
一般場景的切換意味着邪祟受到了刺激,或者他們深入了更深層的夢中,之前那麼龐大的江煙門之夢都沒有輕易崩潰,慕微雲更傾向于是深入幻境了。這是個封閉的地窖,朱鶴聞四下看了幾圈,沒有任何破綻。
慕微雲抽着涼氣倒在地上,望着天眨眨眼,喃喃說:“到底是想給我看什麼呢,前輩?”
忽然,她靈光一閃,兩眼放光:“會不會,會不會這就是你當時給我看的那個字條!你還帶在身上嗎?既然這裡把我認作我母親,那這裡是不是那個蒼川别院的地牢?!”
朱鶴聞立刻找出那東西——确實是她旁邊破床單的布料。
“說起來,你是怎麼拿到這個東西的?”索性現在動不了,慕微雲反而說起話來。
“是一位朋友找到的。”朱鶴聞把袍子理了理,席地而坐,回憶道,“他叫江玉鎮,是昆侖山首徒的弟子,前陣子他師父出關,他幫忙收拾東西時找到的。他從西域來京城學蔔算,和我同窗幾年,我們一起算出了法力去向不對這件事,這次既然派我随行,他就把這個給了我,讓我給你看,讓你和我們站在一起。”
“說是随行,其實是世家派你來盯着我吧。”慕微雲托腮含笑道,“可你似乎并不是他們的人。”
寂靜的地牢裡,漏水的滴答聲格外清晰。朱鶴聞輕聲說:“你知道為什麼胡家和陳家甯願得罪聖上也要救我,還要把我送到大掌門門下嗎?”
“為了大陣?”
“我從被允許接近大陣開始,就幫他們往裡面刻錄一種符文,小時候我以為是單純的強化符咒,現在我知道那是把其中的靈力導向蒼川和慶亭兩地的咒文……他們從小教導我,如果能用掌門親徒的身份替他們好好辦事,延州朱氏,就可以重現于世。”
慕微雲靜靜地聽着,呼吸都凝滞。片刻後,她說:“你還真是大膽,在我面前這樣說,不怕我記仇嗎?”
“我當年也隻是一個旁系,而且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覺得你不是那種人。”朱鶴聞長眉舒展,坦然道,“不過這些都是假的,那些世家前輩真正的意思是,如果不能好好辦事,延州朱氏就會徹底從世界上消失,我會死。”
“你不願意被他們拿捏,所以你想知道他們的一個秘密,和他們打擂台。”慕微雲思索道,“你不怕被滅口嗎?”
“能接觸到玄青門大陣的人隻有我和師姐,再往上就是大掌門。師姐是太子的親妹妹,他們不好下手。”
大掌門收徒的機會百年難遇,這五百年來,也隻有三個徒弟而已,圖南長公主,琅琊公主,和朱鶴聞。很難解釋,但是朱鶴聞确實入了蘇一念青眼,給了世家大族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慕微雲覺得有點荒唐,玄門本來就在盤剝不義之物,蒼川陳氏和慶亭胡氏還要繼續分贓。她輕聲歎了口氣,說:“好吧,你想知道我的态度嗎?”
朱鶴聞坐正了:“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