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腳發軟,院中難聞的腐肉血水氣味久久不散。
不能久待,說不準那惡鬼什麼時候又會折返回來。
她踩着地上濕滑的血,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推開了那扇木門。
陰風刮過,帶着血氣。
眼前破敗的街巷,每家每戶都挂着盞破舊的白色燈籠,街巷空蕩,沒有一絲人氣。
鬼城。
光這兩個字就透着森森寒意。
明遙心中生出膽怯,可若不走,等那惡鬼回來,她就再沒半分活路,不如闖一闖。
隻要她能找到鬼神殿,等到中元節過,她便能安然無恙從鬼城離開。
明遙一咬牙,邁步踏了出去。
很冷。
不屬于人間的溫度。
打了個寒顫,明遙四處看了看,選好了路,伸手摸進腰間的百寶袋,想取出張遮掩身形的符咒之時。
又起了一陣風。
冰涼的發絲擦過她的耳尖,一聲歎息——
“逮到你了,姐姐。”
血液倒流,脊背生涼。
惡臭血氣自身後而來,它氣息所過之處,一片陰寒。
明遙下意識偏頭,不過倉皇掃了一眼,整個人便抖成了篩子。
那惡鬼化作人形,頭顱歪曲成極為誇張的角度,身上透着淺綠色的幽光,雙目不見瞳仁,眼下泣血,怨氣沖天。
“姐姐發發善心,讓我吃一口吧。”
她親昵地貼在明遙的臉側。
冰冷的手掐着明遙的脖頸,陰恻恻的目光來回在明遙臉上打量,手指不停摩挲着明遙的咽喉——
生死一線之間。
明遙艱難地仰着脖頸,眼前一陣陣發黑,手在腰間的萬寶袋中胡亂地翻找着,終于摸到一粒細小的鐵釘,在那惡鬼附身來咬破脖頸的一瞬,狠狠朝她腰間刺了過去。
一聲凄厲慘叫。
桎梏着明遙的手一松。
明遙慌不擇路地朝前跑去。
路上空空蕩蕩,隻偶爾有些孤魂野鬼蹲在巷道口冷冷地看着她。
鬼神殿,鬼神殿。
她不停地默念着這個名字。
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
仙山典籍有著,沿着鬼道往前,鬼城最深處,便是鬼神殿所在。
活下去,一定得活下去。
明遙喉腔中湧上血氣,跑得太快太久,她快要撐不住了。
身後陰詭氣息猶在,一顆魂釘震不了她多久。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那惡鬼又陰魂不散地纏了上來,忽遠忽近地喚她——
“姐姐,回頭看我一眼呐。”
“你刺得我好痛呀。”
她自是不敢回頭,不知跑了多久,或許是老天見她實在可憐。就在氣力耗盡之際,空蕩街頭卻出現了一間屋子,燃着紅燭,挂着紅燈,和鬼城中其他屋子截然不同。
一看便有鬼。
明遙不合時宜地給自己講起了冷笑話。
性命攸關之際,能有這樣樂觀豁達的态度,她努力地牽了牽唇角,試圖對自己表示認可。
可惜,惡鬼越來越近,來不及做更多的表示,也來不及多加思考,明遙狗急跳牆般地,一頭撞向了那間閃爍着詭異紅光的屋子。
而那扇房門在明遙觸到的一瞬,卻像水化開一般,裡面隐隐有東西在牽引明遙,一個趔趄,明遙沒收住力,以一個極為狼狽的姿勢摔了進去。
手被擦破,驚惶之下也不覺得痛。明遙落地的瞬間便倉皇回頭,生怕那惡鬼跟着進來。
好在那扇門完好無損,将惡鬼阻攔在外。
明遙心有餘悸地抵在門上,如今略微放松下來,一股熱意自心肺而起,沖至頭頂,臉熱得似燒起來那般隐隐作痛,四肢也酸軟,癱坐在地,一時竟起不來。
半條命都快跑沒了,從前學校體測若是能跑得這般不要命,也不會年年補考了。
明遙目光呆愣愣地落在屋内,亂七八糟想了許多事,緩了好一會兒,眼前才漸漸能看清東西。
一片鮮紅。
整間屋子都挂着層層疊疊的紅綢,像是喜房。
不遠處的床榻上隐隐綽綽映出個影子。
似是聽到動靜,那紅綢之後,床榻帷幔之中,伸出一隻幹淨有力的手。
手的主人,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明遙看得心驚肉跳。
喜房,鬼城,七月半。
這三個詞連在一起,明遙覺得自己大概真是活不了了,剛出虎口,又入狼窩。
她實在跑不動了,若再來一次,她隻有引頸受戮的份兒
似是隻有短短幾息,又似等了很久。
團團紅燭燭光之中終于走出一個“人”。
身量高挑,一身紅衣,腰間纏着細窄的黑金腰帶,黑發用紅綢高束,身上還綴着不少玉飾,芝蘭玉樹,矜貴清和。
是一個身着紅色喜服的俊俏郎君。
明遙眨了眨眼,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下手狠狠地掐了把自己的虎口。
好痛,不是夢。
不自覺輕喃出聲——
“夫君?”
明遙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意外山主招魂百日,說不清的修士合力都沒有尋到的玄徽,人魂走失數月,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腦子徹底宕機,她來不及細想。
接二連三地驚吓,已讓明遙精疲力竭。如今喜從天降,她忍不住上前幾步,伸手攥住男人的衣袖,想要确認。
靠近了些,男人身上染着的股淡淡苦橙香傳來,幹淨又清爽,将先前那惡鬼的腥臭氣味生生壓了過去。
明遙不禁心頭一松,死裡逃生的喜悅摻和着後怕,嗚咽一聲,腿下發軟,徑直抵在玄徽人魂的肩頭,眼淚撲簌簌而下,哭得失态。
“夫君……你失蹤這些日子,吓壞我了。”
經過今晚這番折騰,本是三分真心硬生生叫明遙哭成了七分。
從前并不喜與她有過多接觸的玄徽,許是隻有人魂的緣故,又或許是從未見她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的模樣,竟也沒推開她。
明遙哭了個痛快。
直到情緒慢慢和緩,回過神來,才有些無措地蹭了蹭玄徽肩頭被自己淚水浸濕的衣料。
這麼多年來,玄徽和她一直相敬如賓,鮮少有這般親密的時刻,一時間倒有些尴尬。
正想着随便說點什麼糊弄過去,抽抽噎噎一擡頭,卻對上了一雙略顯陌生的笑眼。
呼吸糾纏,咫尺之間。
明遙一頓,話被堵在了嘴邊。
眼前之人見狀,眉眼彎彎。
一個極為溫和的聲音慢悠悠地在她耳畔響起——
“這位嫂嫂…怕是抱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