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了燭光的喜房變得有些陰森。
層層疊疊的紅綢交錯垂落下來,像是染血的白绫,似有慘死的幽魂附着在上面,瞪着眼睛陰恻恻地看着自己。
明遙環抱着自己的手又緊了緊,不作聲地朝身旁人挪了挪。
“怎麼了?” 身邊人察覺到動靜。
“…沒事。” 明遙抿了抿唇,并沒有什麼說話的欲望。
一盞茶之前。
明遙将鬼娘子擊暈,本想帶着玄徽的人魂即刻逃走。隻是剛邁開步子,她便回想起了之前緊追自己的惡鬼。如今門戶大開,外面并未有鬼影……可……
心裡生出猶豫。
明遙瞟了眼倒在地上還未清醒的鬼娘子。至多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她便會醒來。留給她猶疑的時間不多。
與其逃掉,不如……
咬了咬牙,明遙松開牽着玄徽的手。
又壯着膽子,蹲下身,利落地将鬼娘子翻了個面,将她穿在外面的紅色衣袍脫了下來,顫抖着手,胡亂穿在自己身上。
掉落在地上的那盞貼着喜字的紅燈籠也被她撿起來,裝進了百寶袋中。
勉強營造出一副搶了東西落跑的模樣。
“我們……”
還未開口與玄徽解釋,那邊玄徽就已經心領神會,找好了地方。
撥開一層層紅綢,床榻一側,便是一個尺寸不小的衣櫃,剛剛夠塞下她和玄徽的人魂。
明遙重新将斂息珠壓在舌下,又找了張有差不多作用的符咒貼在了玄徽的人魂身上。
惡鬼和人不同,因無肉身,常以氣息尋人,或許能躲過一劫。
隻是頭一次和鬼躲貓貓,即便知道道理,明遙心裡還是沒底,掐着自己的指尖,口中發幹,冷汗淋漓,怕得厲害。
“娘子怎麼猜到那鬼娘子附了人身?方才她進來時,地上并無影子。”
玄徽察覺到她的不安,出言與她搭話。
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唇,知曉玄徽是想讓她放松放松,算了算時間,明遙承了玄徽的好意,細聲細氣地開口說話。
“方才她俯身向我靠近的時候,有些氣息,我便賭了一把,抓了她的手,果然還是有些溫度的。而且……” 明遙頓了頓。
在仙山藏書閣中曾記錄着,鬼城裡的鬼物,極喜歡附身在剛死了的軀殼中行動,一是能避免魂體直接受創,二則也能借着這軀殼出城去往人間捕食,等軀殼壞了,便又再換一具。
剛剛電光火石之間,她想着今日中元節,這鬼娘子結陰親,乃是大喜。
活着的供體自然是比死了的珍貴,上身的供體說不定還活着。
便賭了一把。
賭那鬼娘子附身在活人供體上,與之共感共傷。
一法器掄暈了那供體,又用符咒将那鬼娘子的真身鎮在了那供體體内,好叫她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不過也是運氣好,真讓她叫做成了這事兒,現在回想起來,此事漏洞還是太多……
“而且什麼?”
見她頓住,玄徽輕聲追問。
“沒事。” 明遙卻沒了說下去的心思,草草應付過去。
心亂如麻,手腳冰涼,等待總是格外難熬。
如今前路未蔔,明遙指尖幾乎要被她掐出血來,惴惴不安。
像是能通曉她心中事。
玄徽的聲音再度傳來:“若是害怕,不如蔔上一卦,斷斷吉兇?”
周邊安靜,人魂的聲音輕柔溫和,并不惹人反感。
明遙腦袋空了一瞬,這個時候,蔔卦?
抿了抿唇,看看倒在地上,無聲無息的鬼娘子。
明遙的心怦怦跳,竟也有幾分意動。
左右那鬼娘子還要再暈一段時間,與其在這裡惶恐不安,不如算個卦,讓自己心裡有個底。
吉則信,兇則不信。
和從前每次考試之前去看看星座運勢一樣。
明遙朝着玄徽的人魂挪了挪:“怎麼蔔?你仙力不是受束了嗎?”
“蔔卦之力,尚且還有。”玄徽耐心答疑。
修仙者算卦,和明遙穿書前算命的方式有些不同。
需得以起卦者之仙力為媒介,入局算卦者之命盤因果,觀其命數,斷其吉兇。
玄徽指尖凝出些許白光,點上她的額心。
一股涼意入體。
白光映在兩人臉上。
一片漆黑之中,總算讓明遙能看清了點兒東西。
穿書百年,這還是第一次讓人蔔卦,明遙屏住呼吸,不敢動彈,目光無處安放,隻好落在玄徽臉上。
他阖雙眸蔔卦,密黑的長睫微微翕動,溫潤白光映襯之下,顯出幾分仙神的悲憫溫和。
明遙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往日玄徽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像是案桌上供着的仙神玉像,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過疏離,讓人不敢親近。
如今眉眼驟然溫軟下來,連帶着面相似乎都變了幾分,變得沒有那般冷厲,瞧着年紀也輕了幾歲,唇紅齒白,加上穿着一身紅衣,跟個貌美小郎君似的,難怪鬼娘子會動了納小相公的心思。
明遙看得認真,直到在那雙清透的含笑雙目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意識到自己看得太過出神,被當事人抓了包。
明遙有些尴尬,耳尖微微發燙,匆匆移開目光。
被看的人卻落落大方,體貼地收了神通,狹窄的櫃子又重歸黑暗。
“卦、卦象如何?”明遙結結巴巴地發問。
“大吉。”
身側之人語氣溫和,讓人聽了安心。
“那就好。” 明遙擠出個笑意。
她臉上殘餘着亂七八糟的淚痕,夾雜着一個略顯生硬的笑,透出股說不清的滑稽。
玄岫借着黑暗垂眸看她,手指輕輕壓在自己的腕上:“說起來…娘子還沒告訴過我你的名字呢。”
像是一隻惶恐不安的兔子,聽到他的聲音,她微微側了側腦袋,那一雙圓眼被淚水浸潤地極為透亮,可因是凡人之故,在黑夜中她的眼睛并沒有落點,隻能憑着先前的記憶,看向他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