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遙,我叫明遙。”
明遙。
她的聲音還帶着些驚慌,壓得極低,生怕被那鬼娘子聽見。
手腕靈脈處,方才剛剛被壓制下去的那股力量因着這幾不可聞的聲音,又重新翻湧躁動,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到她身邊。
黑暗掩藏下,體内迸發出的痛楚,在靈脈之中肆意闖蕩。
很熟悉的感覺,從前每一次,那股力量自靈脈中流動之時,便如荊棘叢中的尖刺,在他體内翻滾攪動不歇。挑起他每一寸血肉,反複攪動,不死不休。
隻是此番更嚴重些。
已經久久沒有動靜的力量,像是惡犬驟然嗅到血肉,躁動難忍。
玄岫心中微微生起不耐,阖了阖眼,手下施力,将那力量寸寸壓制回去,喉間湧上的血氣,也被他盡數咽下,不漏一絲破綻。
“明遙?是哪兩個字?”
他若無其事地開口問她,聲音平緩。
這次她沒再說話,一張素白的小臉朝着他的方向湊了湊。
他垂落的手掌被牽起,柔軟的指腹在他掌心中勾勒出筆筆畫畫,帶着陌生的暖意,略有些癢。
轉瞬即逝之後,他握緊掌心,眉眼間的笑意無意識地淡了下來。
天地之間,命數有定,吉兇禍福,他想知道必能如願。
隻有一人除外,他的天命人。
他目光靜靜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記憶裡卻浮現出另外一張扭曲的臉。
“玄岫,你的天命人會是你的劫數。”
“你記好了,千萬不可聽信她的花言巧語,千萬不可對她動情動念,找到她之後,你一定要殺了她,以保住我們仙家之力。”
“答應我,你一定要殺了她!”
那個人目眦具裂,額角青筋崩起,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垂眼看着籠罩在那人周身的死氣,終是應了下來。
“好。”
一字落下,那人斷了氣。
匆匆數百年,他原以為天命人之說隻是那人憂心太過。
方才他隻不過一時興起,才提出為她蔔卦。
玄岫垂眼看了看自己方才點上明遙額心的指尖。
誰知,她的命數,她的吉兇,他算不出。
反倒是因為那一卦,反噬來得兇險,似乎是在懲罰他對天命人的不敬。
這般,要如何殺她?
他漫不經心地想。
心中還未湧起殺意,不過念及往事,那力量便又開始躁動,生怕他殺她一般,這一次疼痛來得更烈,非要讓他不得安生。
玄岫極為熟練地咬破了舌尖,沾了些血點在腕上,正待以血陣壓制,唇間咒術輕念出第一個字時——
“噓,她醒了。”
那隻微熱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與他近在咫尺,那雙圓眼小心翼翼透過縫隙注視着外邊的情況。
咒術被打斷,沒了咒術的桎梏,那力量肆無忌憚在靈脈中亂撞,卻又因她的氣息漸漸安穩。
沉寂又躁動。
隻是對這一切,她一無所知,滿心滿眼的都是外頭那隻惡鬼。
*
明遙很緊張。
生死在此一搏。
那鬼娘子悠悠轉醒,自是盛怒。
身上外衣被扒了個幹淨,連帶着手中引路用的燈籠也沒了蹤影。
門窗大開,門内無人。
貼在供體上的符咒已然失效,不過短短一息,那鬼娘子便掙脫了供體,顯出了原身,不見雙腿,雙目赤紅,形容可怖。
明遙的呼吸停了一拍。
鬼娘子的喉管中發出嗬嗬地嘶啞低吼,不過數息,從她周身便分化出幾道鬼影。
隔得有些距離,明遙看得也并不十分清楚。
隻見那些個鬼影,一個個從黑暗中生出了五官。
随即争先恐後地嗅着鬼娘子手中那縷屬于明遙的發絲。
“找到她,殺了她。”
鬼娘子聲音尖利,顯然恨極,回頭看了看倒地不起昏過去的那供體女子,眸中閃過一絲怨毒,蓦地嗤了一聲,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笑意。
下一息,鬼娘子手中幾乎凝成實體的森森鬼氣,便絞住了那女子的咽喉,不過幾息之間,那女子的脖子上便多出幾道黑印,面上漲紅成紫色,咔嚓一聲,被生生絞斷了脖頸。
“賞給你們了。”
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那鬼娘子便化作團黑氣散開。
剩餘的那些個鬼物一擁而上,撲倒那供體女子身上,腥臭的血氣霎時盈滿整個屋子。
明遙低下頭。
直到那些個鬼物将供體女子的屍身分食幹淨散去後,明遙才後知後覺地松開了捂着玄徽人魂的手。
鬼娘子是在報複她,所以才殺了那個供體。
明遙閉了閉眼,壓下心中思緒,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得趕快和玄徽一起離開。
手落在櫃門上,剛想推開,腕中一涼,被玄徽的人魂握住。
明遙不解,剛想發問——
“姐姐,我終于找到你了。”
衣櫃的縫隙,一隻沒有瞳仁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是先前那隻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