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夢醒,人在鬼城坐。
明遙呆愣愣地坐在床邊,看着端坐在案桌邊品茶的玄徽人,一時有點難以接受。
忍不住低頭搓了搓手指,夢裡那封和離書的美妙手感似乎都還有殘餘。
怎麼能是夢呢……
“醒了?” 察覺到動靜,人魂微微側臉看她,“過來看看。”
看什麼?
明遙腦子尚且還不十分清醒,下意識起身走了過去。
玄徽人魂将鬼娘子手中的那盞紅燈籠,随意擱置在案桌上,一團紅色暗光顯得黑漆漆的屋内有些陰森。
明遙來回摸了摸有些發涼的手臂,壯着膽子在他身邊坐下,這才看清,案桌前面還躺着先前鬼娘子附身的那具供體。
不是死了…嗎?
明遙記憶一時打結。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在那燈籠暗光映襯之下,她掌心雖是紅的,但絕非血迹。
可是好真實……滿地地亂滾的頭顱,鮮血湧動的失控,血肉橫飛的濕熱,那種力量充盈身體的感覺,好真實。
明遙看着自己手出神。
“不是真的。” 察覺她的異樣,玄徽人魂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指了指她的頸側,雙眸含笑安撫,“你這兒有傷,鬼氣入體,造了幻境,才拖你入夢,那些都是假的。”
有傷?明遙一愣,下意識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處細小的傷口。
是那隻惡鬼咬的。明遙轉瞬便想起,從惡鬼那間屋子逃出來以後,她被那惡鬼堵了個正着,若不是百寶袋中還存有一顆魂釘,她怕已淪為那惡鬼口糧了。
“如今我仙力受束,無法替你完全拔除其中殘餘鬼氣,不過好在幻境已破,等今日一過,立即出了這鬼城便無事了。” 玄徽人魂耐心地與她解釋。
“幻境?假的?” 明遙呼吸一窒,“那——”鬼娘子?
沒等她将話問完,明遙便從玄徽嘴裡得到了答案。
“已經死了。多虧你百寶袋裡帶着仙山的滅鬼符咒。” 人魂彎眼笑了笑,“以些微仙力便可驅使,那鬼物已經不在此地了。”
這麼厲害?她怎麼不知道百寶袋中還有什麼滅鬼符咒。
百寶袋裡的法器,多是仙山按例份發給玄徽的,玄徽入元嬰境多年,很多東西用不着,她便搜羅起一些凡人也可驅使的法器傍身,卻沒收過什麼滅鬼符咒啊。
疑惑一掠而過,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明遙後知後覺,屋内暗沉,想起玄徽人魂方才說的話,她忍不住湊近了些,看向人魂:“夫君,你是想起來了嗎?”
既然他方才已經提到仙山,還會驅使滅鬼符咒,想必是想起什麼了。
心裡不禁有些慶幸,幸虧方才初見人魂,她未曾說出,讓他留在這裡與鬼娘子成親的打算,否則她癡戀玄徽的人設多少會有些崩盤。
現在正處在關鍵時候,等和離書一到手,自己就得上演一出傷心欲絕而亡的大戲。若是人設崩盤,這戲份邏輯不對,怕是會影響她回家的大事。
如今倒是歪打正着了,明遙回憶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表現,隻覺敲暈鬼娘子那段,她也算英勇。
左右已經被仙山的人扔進了鬼城,事情能進展到這一步,也是老天和明女士庇佑。
不如将戲再演得真切一些,如今越是表現出對玄徽的深情厚誼,屆時拿到和離書,悲傷過度而亡的真實性也就越高,她回家也就越順利。
一念及此,明遙看向人魂的目光中就更多了幾分真情實意的熱切。
沉默片刻後。
“我并非你夫君。” 迎着她期待的目光,人魂溫溫柔柔地笑着,溫溫柔柔地否認。
還沒想起來嗎?明遙一頓,看人魂的神情不似作僞。明遙隻能将心裡的失望快速拾掇好,安慰自己,也不是大事,等人魂回歸□□後就好了。
随即再度看向眼前暈着的供體。
如今鬼娘子已逝,那這供體便該是撿回了條小命,隻是被鬼上身,又被她狠狠敲了一棒,大約要暈上三四日。倒是可以将她用百寶袋裝着,一起帶出去,也算積德了。
她擡眼,正要與人魂商量,卻見人魂又先她一步,拿起擱置在案桌上的百寶袋,提前将話說出了口:“我也正有此意。”
他眼裡含着淺淺笑意,與她四目相對。
明遙心裡詭異地漏了一拍。
老實說,玄徽的長相很在她的審美點上,面冠如玉,是一張很标準的帶着古韻的美人臉。
隻是她早就知曉自己穿書任務,加上玄徽平日裡頗為冷淡,與她相敬如賓,她雖欣賞那張臉,這百年來卻鮮少有意動的時候。
如今百年過去,在鬼城裡,也當真是見了鬼了。
明遙慢吞吞地移開了目光,掩飾性地伸手朝案桌上擺着的桃酥餅抓去。
卻又被他攔下。
“已過過香火了,活人不能吃。” 他眉眼間多了些無可奈何。
将供體安置好後,又把百寶袋還給了她。
“你昏睡了快一日,如今子時三刻将至,所有鬼物均需離開屋内,于街巷之間吞食香火,我們要準備離開了。待子正之時,定要出城。” 人魂伸手提起了那盞引路用的燈籠。
“斂息珠你繼續含在嘴裡,一會兒随我出門,見到什麼都不要說話。”玄徽人魂輕聲叮囑,語畢,想了想又補充了句,“盡量,也不要哭出聲。”
見玄徽人魂說得認真,明遙點頭如搗蒜。
子時三刻,鬼食香火,正是惡鬼之力最盛之時。
從前她在仙山典籍中也讀過。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陣陣陰風吹起兩人身上的紅袍,明遙半躲在玄徽身後,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出了門。
先前一路奔逃過來的冷清街巷,如今已三三兩兩飄了好些鬼物,鬼物們皆着素衣,眼神定定地注視着城門的方向。
而明遙兩人身着紅衣,又提着盞大紅燈籠,在一衆鬼物中格外顯眼。
“子時三刻将至,阿甯來得好遲啊。” 一道嘶啞的聲音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說話的是一個男鬼,臉色死白,五官總體來說倒算清秀,隻是一雙三角眼,目光陰鸷,來回在人魂身上掃視,陰恻恻的,似是認識鬼娘子:“看來,阿甯你是很滿意這次的男人了。”
他的口中發出嘶啞難聽的笑聲,語氣裡也帶着不懷好意的調笑,目光從人魂身上挪開,直盯着他身後的明遙:“這麼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竟也能讓你在這破屋子裡待了一整日,都等不及接回府去。你再不出來,我還以為你與這小相公春宵一刻,要忘了這子時三刻的規矩了。還是年紀輕,死得早,沒用過好東西。”
這男鬼聲音不小,引得周遭幾道似有若無的目光看過來。
明遙忍不住擰起了細眉,不是吧,都穿越了,都修仙界了,都鬼城了,怎麼還有擺脫不了的流氓叨叨别人的床事呢,跟定點刷新投放的病毒似的。
心裡覺得晦氣,明遙卻沒有吱聲,她如今含着斂息珠,身上穿着鬼娘子的紅袍,沾染了幾分鬼娘子的氣息,若是開口說話,活人氣味外洩,就麻煩了。
“你若羨慕,也可找個男人,春風一度。”
玄徽人魂略微側了側身子,擋住那男鬼的窺視,好心建議。
話音落地,對面那男鬼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眼神像是藏着把鈎子般,陰森森地死死絞着玄徽不放。
這就破防了?明遙有些懵,不自覺地咬了咬唇瓣,該不會打起來吧,真要打起來,她該往哪個方向跑,活下來的概率會大些?
一時僵持。
玄徽手中提着燈籠,未有動作,那男鬼也隻站在原地。
良久,他突然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阿甯,你今日的脾氣可真好。”
遭了。
明遙身子一僵。
雖隻和那鬼娘子見了一面,但顯然,鬼娘子并不是一個遭人言語挑釁後,還默不作聲的溫吞性子。
怕是露餡兒了,她倉惶地又将頭壓低了些。
正瞥見玄徽空着的另一隻手掩在紅袍之下,指尖露出黃符一角。
是他提前從萬寶袋中找到的最後一張滅鬼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