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是誰?”明遙屏氣凝神。她需要确定醒過來的是玄徽還是那男鬼。
刀鋒利刃之下,玄岫看着眼前紅着眼的女子。
這是他醒得最慢的一次,那力量不甘不願地為他修複着緻命的傷口。
還殘餘着些許痛感。
“回答我!” 手持利刃的女子因為他的遲疑,聲音拔高,越發緊張。
才死過一次,玄岫有些恍惚。
多年前,也有人也曾将利刃對準他的要害,聲聲質問:“回答我!為什麼要放過那隻妖?”
“我打不過。”
“撒謊!”那人一劍刺中他的心窩,神色癫狂,“仙家之力,盡在你身,你怎麼會殺不了一個妖怪!”
血從他身體裡湧出來,五感随着心口那一劍,漸漸消失,那人卻隻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後,毫不在意地轉身離開。
那一日是他在這世間活着的第二十年,也是他“死”去的第三百四十二次。
慢慢回神,眼前的女子還等着他的答案。
“明遙。” 他喊出她的名字。
她手中的刀柄滑落,淚水從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裡滴落在他眼下,有些涼。
又哭了。在仙山時,倒是很少有人為他哭墳,反正他會一次又一次地醒來,淚水總顯得有些多餘。
“你方才怎麼突然死了?” 她沒發現他的失常,一邊哭,一邊抹着眼淚,倉惶地爬起來,拉着他往城門方向跑,半點不耽誤,卻止不住地抽噎。
“你下次死之前能不能先和我說一聲。”
“……好。”
“那男鬼呢?”
“死了。”
“哦。”
明遙已精疲力竭,盡管還有些疑慮,卻沒有力氣再繼續再問下去。
兩人終于出了鬼城。
城門處風大,将兩人身上的紅袍吹起,明遙有些冷,往人魂身後躲了躲。
風小了些。
等又走出幾步之後。
明遙才覺出不對,如今她們已經出了鬼城,按理說人魂應該會失去實體才對,怎麼還能為她遮風?
“明姑娘。”
還沒想明白,一個帶着些許冷意的聲音,打斷明遙的思緒。
前方起了一盞燈。
翠玉做骨,仙力為芯,亮着瑩瑩白光,不似凡物。
仙山的人?
明遙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先前放出去的信引。
來得這般快?
明遙心中一喜,正正好,讓這些修士看看,自己是如何單槍匹馬将玄徽的人魂從鬼城裡撈出來的,也好揚眉吐氣一把。
明遙從人魂身後探出頭,想看看來的是仙山哪位仙君。
這一看卻有些發愣。
來人身着仙山一慣的雲錦白衣,黑發高束,眉宇間是熟悉的清冷疏離,一雙微微上挑的含情目端肅十分,活像廟宇裡供奉着的仙神下凡。
見她看來,來人長睫微垂,低頭看她:“明姑娘,你無事吧?”
是玄徽。
這個語氣,這幅尊容,世間無二,必是玄徽。
“夫君……” 她對着來人喃喃出聲。
玄徽不是人魂走失,在仙山上暈着嗎?
那玄徽在這兒,她在鬼城喊了幾日夫君的又是誰?
“多年未見了,兄長。”清潤的男聲适時地在她耳側響起,為她解惑。
兄長?
明遙如遭雷擊,側頭看他,對上那雙與玄徽截然不同的溫柔眼睛。
“原來明姑娘是兄長的妻子,那我确該喚你一聲…嫂嫂。”眼前人對她微微拱手行了禮,落落大方,“好巧。”
嫂嫂二字在明遙頭上炸開。
明遙看着他們兩人身上穿着的紅袍,又瞟了眼玄徽身上的白衣。
隻覺五雷轟頂。
她和玄徽的弟弟一身紅衣,似是新人,而玄徽一身素白,倒像是無關緊要的外人。
完了。
連自己相處了一百八十年的夫君都認錯了,她還談什麼癡情,她的人設還能靠什麼救一救?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玄徽身邊,小心翼翼牽起他衣袖:“夫君,你身體無礙了?”
不遠處,玄岫安靜地站在一旁。
夜間多起風。
明遙身上的紅袍随風而舞,他默不作聲地掃過她身上與他同色的衣袍。
卻在錯開目光的刹那,迎上了兄長的眼睛。
冷漠,又警惕。
他勾唇笑了笑,神色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