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惡心。”
“褚渺渺,你根本不是仙,也不是人。”
“你是應該被誅殺的妖物。”
周遭很冷,初春化開的第一灣河水,還囤積着整個深冬的寒意,冰涼刺骨。身體裡的那股仙力遊走在他的靈脈之間,似刀刻斧鑿一般,一刻不停地重塑着他的血肉。
他浮沉在冰冷的河水中,冷眼看着岸邊那群躲在黑夜裡的東西。
他們的眼裡透着畏懼,憎惡,還有不加掩飾的惡意——
“看看像是蠕動的蛆蟲一般惡心。”
“他這算活着還是死了?”
“廢物!妖怪!伥鬼!”
一片漆黑之中,叫罵聲翻來覆去,不過也就是這些陳詞濫調。
他合上了眼,六根清淨。
體内的仙力已運轉自最後的階段,似乎知道外面,她并不安全,這次修複的速度快了不少。
“喏,你還能感受到嗎,是暖的。”
識海之中一閃而過她的樣子。
他下意識地蜷了蜷手,河水冰寒,那點微末暖意早就沒了蹤影。
*
夜涼如水。
明遙蹲在棺材後面,守着再一次涼透的玄岫,真誠地祈禱着他和玄徽,能有一個人趕緊回來。
她一個人在這妖鬼出沒的地方待着,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更糟糕的是,她腦子裡的那團黑氣又開始說話。
喋喋不休的,像是夏日裡睡到半夜,怎麼趕也趕不走的蚊蟲一樣,讓人心煩。
将燭台重新點亮,明遙試圖和那團黑氣講講道理,卻聽身邊還死着的玄岫驟然之間有了呼吸聲。
好神奇,簡直是醫學神迹。
第一次看人死而複生,明遙有些怕,又忍不住湊近,隻見玄岫原先的傷口已經徹底愈合,隻是臉色還有些許蒼白,看着更文氣了些。
說起來,玄岫和玄徽雖然長得很像,但認真看,還是有不少區别,比如說,同樣是一雙微微上挑的含情目,相比而言,玄徽的要更狹長一些,不笑時會顯出幾分疏冷。
而…明遙伸手比了比玄岫眼睛的輪廓,他的眼睛更有弧度一點,眼尾更翹,中間偏圓,即便不笑,也帶着幾分溫和。
嘴形也有些不同……
明遙的目光一路往下,落在了玄岫的唇上。隻是不待她細細分析——
“嫂嫂在看什麼?”
有些虛弱的聲音。
明遙一激靈,猛地擡頭,對上了玄岫的那雙漂亮眼睛,他長睫輕輕顫了顫,黑亮的眼瞳之間再度映出她的影子。
第二次被抓包了。
眨了眨眼,腦子飛速運轉,一緊張,明遙連忙轉移話題:“這就算活了?你還痛嗎?要不要去棺材裡躺會兒?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
一連問了好幾個,戲稍微有些過,有些沒話找話的意思,更顯得尴尬。
終于,在明遙的目光來來回回掃視了一整圈以後,她找到了一個還算尚可的由頭:“喏,你要不要擦擦,你身上還有未幹的血迹,黏糊糊的不舒服。”
明遙從袖口摸出先前玄徽給她的鲛绡,翻了個面兒,遞給了玄岫,裝出幾分身為嫂嫂的貼心:“别嫌棄。”反正上面的血也是你自己的。
玄岫垂眼看到遞到眼前的鲛绡,那鲛绡又下方一角,還有着玄徽特有的印記。
“多謝嫂嫂。” 他接了過去,承了這份好意,“兄長還沒回來嗎?”
明遙搖了搖頭,微微抿唇,面上适時地露出憂心的神情:“夫君他…不會出事吧?”
“不會有事。” 玄岫出言安撫,“兄長若出事,周邊不會這般安靜。”
倒也是,明遙想起初見玄徽時,他重傷昏迷,也确實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大約是男主的被動觸發技能吧。
明遙想得出神。
并未沒注意到一旁輕落在她臉上的目光。
燭光映襯之下,許是方才一番動靜,吓住了還沒恢複,女子的臉有些蒼白,眼神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看着有些呆呆的。
她心裡此時此刻憂心的是誰,不用多想。
“嫂嫂想好怨鬼種下的怨氣怎麼解了嗎?”目光落在她的眉心,那處黑氣又重了些,他幽幽開口,“是準備殺了兄長,還是入那怨鬼夢中?”
明遙正憂心着自己體内這團被種下的怨氣,聽見玄岫的大膽發言,吓了一跳。
老天,這話是可以直接說出口的嗎?
她下意識地輕輕搖了搖頭:“我自是不會傷害夫君的。”
開玩笑,若殺了玄徽,她就要在這裡待一輩子了。
雖說瞧着玄徽和玄岫兄弟倆之間,關系不像太好的樣子,但該裝還是要裝,明遙繼續說道:“我甯願自己出事,也絕不會害他。”
燭台的燭火輕輕晃動了下,像是應和。
“……” 玄岫并未第一時間接她的話。
好幾息後,明遙才又聽到玄岫開口,他的聲音或許是因為太過疲憊,顯出幾分疏離:“如此,嫂嫂是要入那怨鬼的夢中了?”
明遙聞言頓了頓,講道理她也不太願意入夢,那怨鬼看起來雖溫溫柔柔,但執念太深,幾百年來在這兒造了無數殺孽。
她自覺自己這個沒有任何金手指,身穿而來的普通凡人,絕沒有什麼能力來化解怨鬼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