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現下已至後半夜,連屋外的些許蟲鳴也徹底沒了聲響。
屋子裡的一切盡顯聒噪。
玄岫不太明白,人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情緒。
憐憫,同情,痛苦,悔過,喜悅,憎怒……此間種種,與他而言,在一次次生死之間被消磨得太過陌生。
以至于真正落到自己身上時,他連察覺都慢了幾分。
為什麼要施舍他那一點憐憫呢?
眼前的女子,緊緊攬住受傷并不重的玄徽,分明困極,卻撐着不肯睡去。
她的心思早就不在他身上。
玄岫垂眼看了看同樣渾身是血的自己,那方鲛绡擦不幹淨他身上的血,杯水車薪而已。
她的施舍毫無用處,隻不過一時興起的無心之舉。
和從前那個人一樣,在捅死他之後,偶爾又會看着他失神。
他們都是在透過他的臉,找另一個人的影子。
“阿岫,你的眼睛很像你阿娘。” 那個人心情好的時候,會這麼叫他。
那時他還小,身體被捅傷,還能感覺到疼。
聽那個人這麼叫,便有意模仿他記憶裡的笑,想少捱幾劍。
眉眼含笑,唇角微翹,恰似春風暖人的笑意。
一如現在。
“嫂嫂,先休息吧,還有不到兩個時辰天就亮了,我仙力恢複不少,今夜就由我來守夜,等天亮之後,兄長定會無事。”
不過是些許外傷,要不了兩個時辰,一個時辰不到,玄徽就會醒來。
他掩下自己眼底的漠然,聲音中含着恰到好處的關切,親和有禮。
本就沒什麼防範的女子聞言,困頓的眼眸中霎時浮出幾分感激。
“多謝”她揉了揉有些腫的眼睛,頓了頓,又帶着幾分不确定的語氣喚他,“渺渺?”
宛若面具一般的笑意,不易察覺地碎開一個小口子。
她掐了掐自己的指尖解釋:“我聽方才闖進來和你鬥法的那個鬼叫你渺渺仙君,你的名字是渺渺吧。”
明遙覺得奇怪,同胞兄弟,玄徽是單字,他卻是雙字,玄渺渺,這名字還挺可愛的。
“那是我的俗名,嫂嫂直接喚我玄岫即可。” 玄岫輕聲應她。
玄岫?這名字聽着倒和他很配,文氣得很,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字。
明遙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折騰了一夜,她原本還想接着問問,可說出的話卻聲若蚊蠅。
“好,我喚你玄岫。” 她點了點頭,低聲喃喃。
“嫂嫂先睡吧。” 一聲輕語後,周遭徹底靜了下來。
或許是受了身體裡被種下的怨氣的影響,明遙很快就入了夢。
夢中并不安穩,似有若無的血腥氣一直萦繞在鼻端。
在夢中她昏沉沉地遊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長廊之中。
直到一聲厲喝——
“褚渺渺!”
不知何時,已至長廊盡頭,妖霧缭繞,碧水巫山,山府洞口牌匾上落着四個大字:碧空妖府。
明遙一擡眼便看見了玄岫。
他被人穿了琵琶骨,跪在一灘血水之中,形容狼狽卻并不漏怯。
比她初見他時,要更年輕些,隻是個略顯單薄的少年,看上去帶着幾分少時無畏的天真。
對面是一群妖物。
以獅頭人身的獅妖為首,那獅妖利爪上還殘餘着血肉,一副怒氣未消的模樣。
也不知道玄岫做了什麼。
“天生仙人?” 獅子妖舔了舔爪子上的血迹,神色一變,将跪着的玄岫猛地踹倒,“也不過如此,無甚稀奇,當真能治好我兒的病?不如直接生吞了,讓我高興!”
“大王,您可别說氣話,瞧瞧他這本源仙力,可比玄清那老家夥還要純粹不少。趁着他此番出山,仙山未察,還是早些給少君入藥才好。”一旁賊眉鼠眼的鼠妖貪婪地掃視着玄岫,朝後揮了揮手,“處理幹淨些,别讓仙山之人抓到把柄。”
玄岫被一群小妖精拖了下去,先關進了一個山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