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見他那一日,就是在城門食肆處。”
那廂,文婳開口說起往事。
明遙立馬豎起耳朵,随時準備畫重點。
“那日,我頭上的發钗不小心丢失,那發钗是金玉所制,于我也很珍貴。可那食肆中人來人往,極難找丢失之物。”
“是他将我的發钗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找回發钗,我自是欣喜萬分,想着必得親自見他,與他道謝,下馬車時,着急了些,踩着裙擺摔了下去。”
“他扶住了我,見我站穩,才輕輕松開,說他冒犯失禮,讓我見諒。”
啧啧。
這負心漢還有些心機在身上。
明遙忍不住感慨,明明是文婳冒失,他倒很體貼地将過錯攬到自己身上,若是再配上一副好樣貌,确實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
果不其然,便緊聽着文婳說——
“他生得好,又是讀書人,清隽端方,我出了醜,總歸是有些不好意思,慌亂之間,也隻是點了點頭,原本道謝的話忘得九霄雲外,愣愣地看着他走遠。”
“隻是沒走幾步,他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輕聲提醒我——‘發钗珍貴,姑娘别再弄丢了’。”
“他回眸輕笑,恰似春水初融。”
“便是這回頭一顧……”文婳聲音漸低,隐隐發顫,“讓我錯信了他,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屋内一時安靜,即便文婳的故事并不新鮮,還是讓明遙片刻無言。
倒怪不得文婳這般輕易地就生出好感。
好樣貌,好涵養,體貼又溫柔,對這般的男子一見傾心,不是什麼稀奇事。
若是此後,又在什麼場合重逢,那種宿命相見的驚喜感,加之文婳的爹強力反對制造出的坎坷……文婳的決定雖然草率但并非不能理解。
“但這一次,新婚之夜,便是他的死期。”
良久,輕飄飄的話在屋内響起,帶着孤注一擲的恨意。
明遙一愣,她原以為重來一次文婳不會再選擇嫁給他,可轉眼想起這并非現實,而是幻境。
文婳要的,是那人死在她的手裡。
而沒有什麼是比新婚夜,新郎喝得醉醺醺回屋,正逢人生三喜之一時動手,來得更加容易痛快。
看來玄岫又要當一回新郎了。
明遙腦海中一閃而過玄岫的臉。
窗外下起了雨,黑夜沉沉,公布完前置劇情的文婳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密密麻麻落在屋檐的雨聲,在此間靜谧處,總讓人生出些許不安。
明遙其實不大喜歡雨天,陰冷,潮濕,混雜着泥土的腥氣,加之此前的經曆,總讓她有種會被抛屍荒野的錯覺。
輕輕吐出口濁氣,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若是出不了這個幻境,她的小命交代在這裡可怎麼辦。
這可是她自己的身體,死了就真沒了。
好讨厭穿書啊。
想得正出神,窗棱處被輕輕敲了敲。
明遙一擡頭,是玄岫。
心口一跳,她下意識看向屋内的文婳,好在文婳并未有動靜。
她關上窗戶,飄到了屋外,“你怎麼能進來的?”
“多虧了嫂嫂。” 玄岫伸手露出腕上血痕,“怨鬼殺人,獵物總要到場。”
啊,知道了。
迎着玄岫沉靜的目光,明遙詭異地有些心虛,好歹是在鬼城共患難過的,如今又拖人下水,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夫君呢?” 明遙輕咳了兩聲,倉惶轉移話題。
“兄長在幻境外圍守着,不會有事。”
“那就好,那他的傷沒大礙了吧?方才來不及問。” 明遙裝作關切。
“已經無礙。” 玄岫不着痕迹地摩挲着腕上的血痕,雨夜黑沉,隻有屋内的些許燭光透出來,半掩住了他的神色。
寒暄完之後,有一瞬的沉默。
像是從前自習課上,吵吵鬧鬧的班裡,莫名其妙的靜谧。
“那……此間幻境可有解了?” 明遙回神,猜想玄岫此番來尋她,總不會是來和她閑聊兩句的。
卻見玄岫搖了搖頭,轉頭看向廊外黑壓壓的雨幕。
“日夜晴雨随心意而動,一個怨鬼怎麼會有如此之力。” 玄岫溫聲問她,“兄長方才問這話時,嫂嫂可是想起了什麼。”
明遙一愣,眉間似乎又有些發燙。
高出她不少的男子神色溫和,可或許是這陰郁雨夜之故,卻讓明遙莫名想起碧空妖府前,他乖戾又譏诮的表情。
【渺渺仙君于凡界走火入魔,親斬十數位仙君頭顱,叛逃仙山,罪在不赦,遣須臾山淩霄山君前往捉拿。】
仙山看過的典籍記載也浮現在腦海之中。
明遙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矢口否認:“沒有。”
“這樣的事情,我怎麼知道。”
明遙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并未注意玄岫臉上的笑意淺淡了幾分。
她攥緊了手,瞳孔微微放大,有些不安地抿着唇。
撒謊都不會。
玄岫垂眼,兩人如今不過兩三步的距離,仙力幾乎是貼在了她的身上,卻始終入不得她體内。
一如她如今的态度。
不清楚,不了解,不想入局。
唇角微微上揚,掩過眸色之中的氤氲霧氣,惡意自空空蕩蕩的神魂深處,探出一角,他想,天命之人哪能當得這般容易。
無邊夜色,掩過他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