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看了鏡中的自己最後一眼。原本她是想和離的,可惜,山高水遠的破落地方,他不同意,她又怎麼能離開得了。
隻有這條命了。
她從信件堆疊的下方抽出一把短刃,朝着床榻走去,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殺人。
冷眼看着床榻上醉醺醺的男人家裡,她朝着他的要害處,紮了進去,刀刃沒過肉骨之間,血濺了出來,迷了她的眼。
突如其來的刺痛,讓男人猛地驚醒,隔着血色,他像頭瀕死的豬一樣開始掙紮,她慌了一瞬,害怕要不了他的命,手上動作快了幾分,又是一刀刺入,這一次她找準了位置,直直刺入了他的心口。
刀刃拔出的一瞬,她被猛地推了出去,後腦磕在了桌角的尖銳處。
濕膩膩的血湧了出來,眼前一陣陣模糊。
而那頭瀕死的豬,不甘心地拖着肥碩的身體朝屋外爬去呼救,可惜晚了一步,在爬出屋子之前,他斷了氣。
她忍不住吃吃發笑,渾身上下的痛意,在那一瞬煙消雲散。可慢慢的,她身上的血也越來越多,氣息也越來越弱,她意識到自己即将與那人共赴黃泉。
意難平,心難甘,恨難消。
最終化為經久不息的怨氣。
她在怨誰?
答案昭然若揭。
*
從文婳的往事中抽離,明遙來不及擦去臉上的淚痕,便匆匆忙忙往回趕。
幻境之中,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在這一刻連貫起來。
怪不得,文婳會反複問她,她要殺誰;會問她如果父母反對婚事,她會如何;會在她記不清所有的事情開口發問時,那般輕易地将事情娓娓道來。
怪不得…那面鏡子會映出文婳的臉。
從她入這幻境中開始,她扮演的就是另一個文婳自己。
“我知道了……”
重回屋内,來不及與玄岫多說,她撲到桌前,舉起那面鏡子。
“文婳。” 她對着鏡子輕聲喚她,“我知道了,你是在怨你自己。”
怨自己當年不過他回頭一顧,便輕易交付了一顆真心。
明遙喘着氣等待文婳的回答。
鏡中,一模一樣的臉,慢慢有了變化,文婳眼神複雜地盯着她,良久,帶着些諷刺的語氣開了口:“知道了又如何?”
明遙深吸了口氣,餘光掃過插在玄岫腹部的那柄短刃。
“那是給我留的吧。” 明遙開口,“想要出去,我要殺的不是玄岫,是‘我‘自己,對吧。”
若這不是在幻境之中,要想化解文婳怨氣,怕是得經年日久,費無數方法才行。
可幻境之中,總有解法。
文婳怨一開始自己選錯了人,也怨自己臨到最後,還是死在了那個人手裡。
幻境的出口,從開始就握在了她的手裡,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文婳的心願。
此時此刻,文婳的臉色不太好看,她猜到明遙在幻境之中找到她爹娘的投影以後,會猜出怨氣的來源,卻不曾想她能怎麼快找到離開幻境的方法:“呵,你問我?有本事自己試一試,看看是死是活。”
明遙沒理會她的譏諷,她偏頭看了看玄岫:“還能堅持多久?”
“可以很久。” 玄岫應她。
明遙安了安心,閉上眼睛,開始嘗試。
她猜,這個幻境,一開始是由文婳主控,但如今迷題得解,她以文婳的身份存在,那她大概也能在幻境之中自由來去。
身邊的事物迅速倒退變化。
再睜眼,市井喧嚣。
“發钗珍貴,姑娘可别再弄丢了。”
眼前,那個男子還不像幾年以後那般面目可憎。回頭一笑的模樣,很是打眼。
年輕的文婳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男子在拐角處消失,明遙攔住了神情恍惚的文婳,朝她伸出手:“男子回顧有什麼新奇,你要不要跟着我修仙?”
明遙大言不慚,借在幻境之中,她帶着年輕的文婳在京城半空飛了一整圈。
等到穩穩落地時,文婳眼中又喜又怕:“你是仙人?”
明遙點了點頭:“七日後,同樣的時候,來此地尋我。”
“你這是在幹什麼?” 身邊真正的文婳看不過眼,叫停了這場荒謬的大戲。
明遙并未直接回她:“你看,當年你對他不過是情窦初開的新奇,若有其他更新奇的東西,你轉眼便會忘了他。”
“所以呢。”
“沒什麼所以。” 明遙笑了笑,“就是想讓你能稍微高興一點,哪怕是在過去。”
*
憐憫。
玄岫在一旁安靜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又是憐憫。
他的目光凝滞在明遙朝怨鬼伸出的手上,原來她對一個害她的怨鬼也能生出憐憫之心,所以就連施舍也并不獨獨給他。
那廂,明遙說完不再耽誤,朝着玄岫走來準備離開,走到跟前,才覺察到玄岫有異的目光,她一愣:“有什麼不對嗎?”
明遙有些忐忑。
卻隻見眼前之人輕輕搖了搖頭:“無事,隻是覺得,嫂嫂還真是活菩薩轉世啊。”
渺渺仙君微微一笑,語重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