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獎過獎。”
頭一次被人誇活菩薩轉世,明遙幹巴巴地客套了幾句,又掃了眼一旁沒說話的文婳,心裡還有些未盡的話。
但她知曉,如今緊要關頭的一句兩句,改變不了什麼。
她輕歎了口氣,别想了,該出去了。
目光慢悠悠落回在了還插在玄岫腹中的利刃上,神思回籠,突然之間就生出了一些遲疑。
這說起來容易,真要給自己一刀……
明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心口,那還真是有些下不去這個手。
“要不……”明遙擡眼看向玄岫,“你來‘殺’我?”
雖不知玄岫是如何堅持到現在的,但是他們修士嘛,總歸是有些不為人知的手段方法,她也就不打聽了。
她期待地看向玄岫,抻着脖子,指着命脈處,開始提出自己的要求:“最好是趁我不備,突然一刀斃‘命’,脖子和心口都可以,感覺不到痛就最好了……”
她的聲音帶着些天真,微微側頭,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
并不是頭一次有人要求他動手殺人,隻是——
玄岫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頸上,呼吸輕不可聞地一頓。
明遙的脖頸纖細,其實很好下手。
刀刃在劃破的一瞬間,大量鮮血迸出四濺,最先會感覺到刀刃劃破皮肉生出的灼痛,接着是失血後的涼,涼意遍布全身後,身體會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耳鳴,視線失焦,痛感漸重直至麻痹。
在這之中,或許短短數息就會咽氣,也或許要熬上三分之一刻才能如願。
目光緩緩下移。
至于心口。
他垂下眼睫,仔細回憶,這種死法似乎則要更痛苦一些。
痛感會随刀刃抽出的刹那開始,跟着時刻推移蔓延至周身,冷汗淋漓,胸悶難抑,偶爾會出現幻象,在幻象之中受盡痛楚折磨,最後斷氣。
兩相比較,前者相對更痛快些。
但她那麼愛哭,怕是也經受不住。
不過幻境之中,雖有仙力加持,卻大概并不會真實到如此程度,她或許也不用完全經曆這種痛楚。
或許。
他長睫一顫,莫名生出了猶豫。
而在走神之際,明遙絮絮叨叨地交代完她的要求,随即湊到他跟前,圓眼一瞬不移地看他:“可以嗎?”
可以。他回神,擡眼迎着她的目光,在心裡回答。
沒什麼不可以的,她總要出去,由她自己下手,刺錯位置,更受折磨,不如他動手來得利落痛快。
殺人對他來講,雖不至于是家常便飯,但也司空見慣了,隻是手起刀落的事情,并不困難。
但話卻遲遲沒有脫口。
而明遙看着久久不出聲的玄岫,不由地也生出了遲疑,這個要求——是有什麼為難之處嗎?
“如果不行——”那我還是自己來。
剩下的半句話,明遙還沒有說完。
一聲輕響,是皮肉被利刃劃破的聲音。猝不及防的,鮮紅的血在明遙的眼前炸開。
動手的不是玄岫。
身後,文婳手中穩穩攥着短刀,面無表情地給了明遙痛快。
明遙甚至沒來得及察覺到任何痛意,帶着大動脈的血果真濺得很遠的念頭,隻覺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明遙離開,幻境将塌。
她的血濺了玄岫一身,臉上也落下星點血迹,玄岫掃過明遙留下的一大片血迹,心口一窒,以為會出現的灼痛感似乎順着她的血蔓延到了自己身上。
是幻覺。
玄岫看向眼前笑得不懷好意的文婳。
“别看我。” 文婳臉上帶着譏诮,目光中又參雜着幾分興味,“此間幻境現在不受我控制,如今将要崩塌,我也要魂散,你覺得痛,可不是我在作祟,渺渺仙君。”
她的尾音拖得很長——
玄岫沒再理會她的戲谑,他擡手擦了擦臉上的血,可沒什麼作用,此刻他的周身已經開始泛涼,原以為她會承受的所有幻痛,完完全全落到了自己身上。
還真是奇怪。
玄岫面無表情地想,他的眉眼之間沒了明遙在時的溫潤笑意,透出幾分骨子裡滲出的冷漠。
若明遙還在此處,便會察覺出他這種冷,和玄徽的又有些不同。
玄徽的冷是高山之巅的皚皚白雪,冷漠疏遠,高高在上,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
而玄岫,則更似開了刃的刀鋒之間一抹轉瞬即逝冷光,沒有多餘的感情,隻在偶爾不易察覺之處露出鋒芒,如今摻雜着一絲茫然,有種神兵被棄于荒野的蒼涼。
*
總算回到人間,明遙睜眼時,零碎的晨光擠了進來。
有些刺眼。
得,一夜折騰過去了。
揉了揉眼睛,明遙環顧四周,發現她最先醒來,玄徽和玄岫都還暈着。
兩個男子靠在棺材一旁,閉上眼睛時,他們兩人的臉就更像了幾分。
粗略一看還真有些分不清楚。
啧啧,不愧是穿了書啊,這樣的帥臉一下子竟然有兩張。等穿回去了,想再看同等程度的帥臉,就隻有隔着屏幕的份兒了。
明遙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
她蹲在兩人對面,手撐着臉側,四周安靜,她想着想着就開始發呆。
當時那個給了她小說梗概的小光球說過,此間流速和她的世界并不相同,她在這裡百餘年,可能她們那邊也才過了短短一夜。
挺好挺好,還挺有穿書的職業道德規範,一想到幻境之中文婳的父母,最後直到文婳死也沒再見一面,明遙就忍不住地有些想家,若是時間流速相當,那她回去之後身邊的親人朋友就都沒了,那也太慘了點。
明遙光是這般想着,就有些難受。
“明姑娘,你還好嗎?”
有些疏離的稱呼打斷明遙的思緒。
明遙擡頭,隻見玄徽已經醒來,微微蹙眉正看着她。
怎麼這個表情,明遙一愣,直到玄徽的手輕輕擦過她的眼角和臉側,明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哭了。
吸了吸鼻子,難得玄徽能做出替她擦淚這般親密的動作,明遙的思緒火速回籠,趁熱打鐵。
一把抱住玄徽的手臂,蹭了過去:“夫君,可吓壞我了,你的傷好些了嗎?可已無恙?”
明遙清晰地感覺到玄徽的身子僵了僵,忍不住地覺得有些好笑。
她其實一直就沒弄懂過玄徽。
當初自己明面上對他的救命之恩,其實也就小事一樁,他主動提及與她成親,結為夫妻,明遙原以為是他多少對她有些好感。
可成親之後,兩人回到仙山,玄徽一直也沒改口,就隻稱呼她為明姑娘,兩人各叫各的,仙山的人雖是修士,但修能不修德,多也是見人下菜碟。
這麼多年在仙山,講道理,若不是她還算心大,也有回家的盼頭,多半是要生出情緒病的。
說實話,偶爾琢磨起這故事,明遙覺得這書中邏輯還是有些牽強。
“我已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