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沒有看她,隻是望着遠處起伏的沙丘:“你也是被流放的?”
女人輕笑一聲,煙從唇間溢出:“你覺得我像嗎?”
九一見過戰艦的人,他們身上總帶着一種冷硬的傲慢。
可眼前的女人不同——她的眼裡藏着某種更鋒利的東西。
像是厭倦。
“我叫夏十三。”女人彈了彈煙灰,“你呢?真的就叫九一?”
“稱呼而已。你是典獄長。”
夏十三點頭,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面前這個微分碎蓋的瘦弱小孩是女孩子。
“你多大了?”
“十五。”
“流放幾年了?”
“一年零四個月。”
九一将鬥篷裹緊了些。
夏十三抽完最後一口,将煙蒂碾滅在靴底。
“你以前來過戈壁灘嗎?”她問。
九一搖頭。
“那為什麼會被流放到這種地方?”
“不服從。”九一的回答很簡短,也聽不出情緒。
夏十三嗤笑一聲:“不服從誰?”
“規則。”
“誰的規則?”
九一終于轉過頭看她,眼神淡漠:“大家的。”
夏十三盯着她看,又笑了:“有意思。”
遠處傳來野獸的叫聲,凄厲得像孩童的啼哭。
九一摩挲着袖口磨損的線頭。
“你呢?”九一問。
“我什麼?”
“為什麼來這裡?隻是帶我走?”
夏十三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找人。”
“找到了嗎?”
“沒有。”夏十三說,“她不要我了。”
“會再要的。”
“借你吉言。”
九一沒再說。兩人就這樣站着,誰都沒再說話。
過了很久,夏十三又開口:“江南比這裡暖和。”
九一“嗯”了一聲。
“但那裡的人比戈壁灘還冷。”
九一沒接話。
夏十三自顧自地繼續說:“有時候,孤獨比死亡更可怕。”
月光下,她的側臉略顯疲憊。
“你抽煙嗎?”
九一搖頭。
“喝酒呢?”
“不了。”
“那你活着幹什麼?”她隻是純粹的困惑。
九一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知道。”
夏十三将煙遞過去:“試試?”
“教壞小孩。”
“你怕回秦川嗎?”夏十三又問。
九一搖頭。
“那你怕什麼?”
九一沉默了很久,久到夏十三以為她不會回答。
“怕天亮。”她最終說。
夏十三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起來。
“我也是。”她說。
“你怕孤獨嗎?”九一問。
“十四歲就把你丢在這裡。”夏十三笑道,“葉着霜和她當年的負責人一樣,都是過分心狠的女人。”
九一輕聲道:“我習慣了。”
“秦川和周邊城市都在下小雨。”
九一怔了怔。
“連續下了半個月。”夏十三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從戰艦往下看,整個帝國都是濕的,霧濃得分不清哪是哪。”
九一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有無數細小的傷痕,是這一年多來在戈壁灘生存留下的印記。
她忽然開口:“你找的那個人......對你很重要?”
夏十三回答:“一個比我大了十七歲的女人。”
“你知道嗎?”夏十三又說,“戰艦的走廊很長,平時擠滿了人對我行禮,但夜裡一個人走的時候,腳步聲會響很久。”
九一沒說話,但微微偏頭,示意自己在聽。
“有時候我會故意走得很慢,讓回聲拖得更長一點。這樣就好像......不止我一個人。”
“戈壁灘沒有回聲。”九一說。
夏十三看着她,忽然歎了口氣:“你和我年輕時很像。”
九一轉頭看她:“你老了?”
夏十三笑了:“比你大幾歲。”她從腰間解下一把匕首,遞給九一:“送你了。”
九一接過,刀鞘上刻着一個字。
『蕭』
“為什麼?”九一問。
夏十三卻仍是笑,伸手拍拍她的肩,動作随意得像對待一個老朋友:“走吧,回去睡覺。明天還要趕路。”
——
第二天黎明,戈壁灘上彌漫着薄霧。夏十三牽着兩匹馬等在客棧門口,九一準時出現,隻背了一個小行囊。
“就這麼點東西?”夏十三挑眉。
“流放犯能有什麼家當。”九一熟練地翻身上馬。
兩人沉默地騎行了很久,夏十三時不時瞥向身旁的人,她騎馬的姿勢很标準,顯然是受過專業訓練。
“你騎術不錯。”夏十三開口。
“以前學過。”
“在秦川?”
“嗯。”
夏十三輕笑一聲,不再追問。
兩人繼續前行,沙丘起伏,天地間隻剩下她們和兩匹沉默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