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禦雪輕輕敲擊方向盤,車載音響播放着低沉的鋼琴曲。
又下雨了。
轎車停入夜色。夏禦雪靠在真皮座椅上,雨霧中一片灰影。
——那天她在棚下躲雨,看見的又是什麼呢?
四天了,自從九一在她辦公室昏倒,她幾乎沒合過眼。
每每察覺心電監護儀産生波動,她就猛然驚醒。
開頭一兩天裡,九一是戴着呼吸機的。每次劇烈咳嗽,面罩上就會濺出血迹。
020306。
解鎖成功的提示音在空蕩的玄關回蕩。夏禦雪踢倒高跟靴後赤腳踩在地闆上。
玄關擺着兩雙拖鞋。米色的那雙是她的,旁邊一次性的,是九一穿過的。
那就讓它們擺着。
她轉頭,從玄關鏡面中看見了自己。
——在結冰。
她随手将大衣扔在沙發上,走向酒櫃。
那句“我看見你就惡心”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她的神經。
斬不斷,磨得慌。
那天,九一穿着她的衣服,發梢還因為剛沐浴而濕漉漉,整個人就像一團溫暖的火。
和多年前一模一樣,輕而易舉就融化了她長久以來的冰冷外殼。
琥珀色的液體在酒杯中晃動。夏禦雪一飲而盡,酒精灼燒喉嚨,胸口還是悶得緊。
她想起九一淡然将杯子推向夏無羁的樣子。
——那杯茶被夏無羁喝掉了。
她不該那樣的,不該趁人之危,不該在她最脆弱的時候......
更不應該給她短暫溫暖又打着為她好的幌子将她推開。
明明可以控制,明明可以不推開,明明可以選擇冷處理。
但是她一樣都沒做到。
『我比你大』
這個理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
第二杯酒下肚,夏禦雪從腰間取出那個銀色的小瓶子——九一的止痛噴霧。
她找人查了,副作用極強。包括但不限于失眠、嘔吐、暈眩。
為什麼要用這種東西?
夏禦雪摩挲瓶身,瓶蓋邊緣有淺淺的劃痕,像是被人撬開過無數次。
仰頭灌下第三杯,酒精燒得胃發燙。
她起身走向浴室,脫下襯衫時,脖頸處的勒痕在鏡中格外明顯。那是九一在禁區留下的,捆自己的樣子真是格外霸道。
而鎖骨上殘留着淡淡的咬痕,是自己失控時讓九一留下的。
——她說我惡心。
熱水從花灑噴湧而出,霧氣很快模糊了鏡面。
夏禦雪裹了浴袍出來,走廊盡頭的客房門半掩着,她推開門。
床上保持着九一離開時的模樣——被子掀開一角,仿佛主人隻是暫時離開。夏禦雪緩步走到床邊,伸手撫過皺褶的床單。
“瘋了嗎......”她喃喃自語。
幾分鐘後,夏禦雪直起身子,面無表情地開始拆床單。
純棉布料在她手中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床單整齊疊好,連同被子一起抱在懷中。
赤腳踩過冰冷的地面,夏禦雪徑直走向主卧。
夏禦雪借着窗外的月光将床單等一件件替換。當兩個枕頭擺放整齊時,她站在床邊靜靜看了一會兒。
夏禦雪覺得好笑——自己像個偷窺狂一樣收集一個女孩睡過的床單。
然後她躺了上去,側身在曾經屬于九一的位置。
她現在在做什麼?是乖乖躺着休息,還是又偷偷跑出去了?
『夏大小姐要玩強制play?』九一挑釁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夏禦雪:......?
到底具體什麼東西,她還真不知道。
于是她拿起手機。
——
“想好吃什麼了嗎?”葉着霜扶着方向盤,餘光掃過副駕的人。
九一換了件黑色立領棉服,稍微給她襯得比平時有肉一點:“沒有。”
“那就老地方。”葉着霜打了轉向燈,車子駛入右車道,“你在事務所說話能不能給我注意一點?”
眼前的雨刮器左右晃動,九一敲起二郎腿擺譜。
“啧。”葉着霜止不住翻白眼,“上次那場大雨,你說在朋友家,哪個朋友?”
九一的手指在車窗上劃過,她漫不經心地回答:“朋友。”
葉着霜顯然對這個模糊的答案不太滿意:“瞞着我,名字都不說是嗎?”
“你不知道的多了。”九一看向窗外,雨幕中是飛逝的街景。
而咳血昏倒前看到的,是夏禦雪驚慌失措的眼睛。
車在一家粥店前停下。葉着霜熄火看向九一:“走吧——咱倆單獨出來你能不能假裝笑一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你。”
“要求怪多。”九一嗤笑一聲後解開安全帶。推開店門時,鈴铛清脆地響了一聲。
“睡夠了訓練就跟上,計劃我已經發你了。”葉着霜給服務員點了點海鮮粥示意,“——要吃什麼自己點。”
九一單手支着下巴,另一隻手随意翻動菜單,沒吭聲。
“你的集訓報告我看了。”葉着霜将菜單推到一邊,直接切入正題,“簡直稀碎。”
『集訓報告我看過了,表現很好。』
九一:......
“聽我說話沒?”葉着霜重重敲擊桌面。
“嗯。”
葉着霜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沒有。”
葉着霜接回話茬:“現在,給我解釋。”
服務員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粥,九一舀了勺皮蛋:“會調整。”
葉着霜皺眉:“我要原因。”
“别叽裡咕噜的。”
“啪”的一聲,葉着霜伸手拍在桌面上。幸虧店中客人隻有她倆,不然得惹全部人轉頭張望。
“你怎麼說話的?四年前同樣的敵襲狀況,你遊刃有餘。現在出事我問不得?”
“四年前又不是我領隊。”九一将勺中的粥吹涼。
四年前那次任務的領隊是葉着霜。葉着霜翻白眼:“少給我陰陽怪氣的,所以你在怪我?”
九一慢條斯理地咽下那口粥,眼皮都沒擡:“我可不敢。”
葉着霜舀起一勺粥,透過熱氣看向九一:“你今天白天吃的什麼?”
“飯。”
“什麼飯?”
“普通的飯。”
葉着霜又翻了個白眼:“你能再敷衍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