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了嬴成蟜的來意之後,赢子楚的心情可謂是非常愉悅。
因為這意味着無論他的兩個聰明兒子之間是怎麼商讨博弈的,次子這一來就将兄弟間已經定下主從這件事過了政治上的明路。
那些各懷機心,想挑唆兄弟相争,好從中漁利的投機者也會少很多。
須知人心是很難經受住長久挑撥的。三番五次之下曾母尚且投杼,何況是他這兩個才相處了一月,初步建立起信任的兒子。
那點信任不說一吹就垮吧,但也絕不能抵禦王位繼承的排他性所帶來的競争與猜忌。
想要避免兄弟阋牆的慘劇發生,就隻有讓他們處在同一利益陣營,甚至是同一條戰壕,通過你幫我一點,你幫我一點的利益輸送,創造情誼,穩固信任。
嬴子楚本身就是收服公族,重塑朝局計劃的幕後推手,因此在聽到嬴成蟜為涉事公族求情的第一反應就是答應。
但看了看台階下昂昂而立,面上一派淡然笃定之色,即便他不同意也有把握說服他同意的次子,嬴子楚改主意了。
想要人情賣得實,就得闆子打得真。
要是次子稍微求一求自己就允準寬宥了,那些心高氣傲的公族說不定非但不會感激為他們求情的次子,還會埋怨他這個王上處罰過重。
而且會向外界傳達出他寵愛次子,會輕易滿足次子要求的訊号。
這就更是大大的不利。
總之嬴子楚在秉持着絕不承認自己就是作為父親的考較惡趣味發作的原則中輕易地說服了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十分不悅”地對嬴成蟜說道:“成蟜,你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作為出色捧哏的呂不韋也适時幫腔道:“公子仁善,是我秦國之福。但那些人心懷惡念,離間長公子與您的關系,純屬是咎由自取。
“倘或赦免了他們,不僅是助纣為虐,更會讓王上威嚴無存啊。”
嬴成蟜聞言微微擡頭看了呂不韋一眼。
啧,隔得太遠了,看不清具體的神色,難以分辨這老小子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但根據過往态度判斷,多半是裝的。
什麼王上威嚴無存,怎麼不直接說反對親爹命令的他不孝呢。
果然是玩政治的,心都髒透了。
當然,現在的他心也幹淨不到哪去。
之所以看起來還沒全黑,純屬他現在這具身體的年齡尚小,沒有機會參與政治高端局,充足的理論知識無法轉化為實踐經驗。
盡管對生父不大感冒,但父親是大老闆與哥哥是大老闆的感覺完全兩樣。
華夏的漫長封建曆史已經證明了,殺兄弟的皇帝要遠比殺子的皇帝多,所以嬴成蟜如今面對嬴子楚的心态十分放松。
既然他爹殺他的概率微乎其微,那不趁此時刷高端局的經驗,更待何時啊。
因此嬴成蟜充滿稚氣的小臉上不現半分慌亂,恭恭敬敬行禮後一闆一眼答道:“父王,大父的喪期還未過。”
聞聽此言的呂不韋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垂下眼皮掩蓋住其中不斷翻滾的情緒。探出舌尖舔了一圈幹裂的嘴唇,仿佛遇到了真正感興趣的獵物。
嬴子楚的反應速度要比呂不韋慢上足足一拍,呂不韋都收拾好情緒了,他才反應過來嬴成蟜話中深意。
如今儒家已經成為天下主流思想之一,荀子在齊國稷下學宮講學,聽者數以千計,可見其盛。
而且華夏人向來是機靈且富于變通的。
盡管秦國用法家思想治國,但半點不妨礙秦國汲取其他學說中有利于穩固統治的思想與做法。
儒家的守孝服喪便在被汲取之列。
君王身擔萬民,自然不可能嚴格遵守儒家為父母離世後守孝三年的規矩。而尚未成為統治思想的儒家自然也沒有動力生造出君王可以日易月,隻需服喪二十七天的規矩。
所以現在秦國的服喪規矩是粗犷原始,還未制度化、系統化的。
執行準則是在新君繼位到下一個十月改元之前,都可以算作守喪期。
孔子雲,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
如今先王喪期未過,你們這些公族子弟就出言不遜,動辄對一姓兄弟訴諸武力,實在是不孝不敬到了極點。
而寡人作為繼位之君,秉承先王教導的孝悌友愛之道,寬宏大量的赦免你們這些同姓公族犯下的罪行,絕對是有德之君。
手裡既拽着你們的小辮子,又搶先占據了道德制高點,看你們誰還敢譏諷寡人不配坐這秦王之位!
此時嬴子楚看想嬴成蟜的眼裡是滿當到要溢出光芒,他剛剛怎麼就沒有想到呢!他剛剛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嬴成蟜對此全當沒看到,隻是例行公事般催促道:“不知父王意下如何?”
興奮的嬴子楚把手一揮:“我兒主意甚好,所請皆準。對了,這赦免的命令,就由你親自前去宣讀。”
既然做了人情,那就不能幹好事不留名,得讓人承情。
“是,父王若無它事交代,兒便先行告退了。”
嬴子楚的歡快心情因為嬴成蟜的闆正行為而蕩然無存。
比起長子因為長久沒有接觸撫育造成的疏離,還是越長大越與他生分的次子更令他感到心痛。
明明小時候很乖,會一扭一扭地追在他屁股後頭叫阿父的。
看來兒子太聰明了也不行,太聰明了記仇也記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