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方散,易枕清揣上剛向随行的李太醫讨的化瘀膏,便直奔爹的院落。
子夜時分,蟲鳴窸窣,易枕清剛踏進院子,便看到軒窗内,秦觀祿正拿一隻銀針在燭火上炙烤,頃刻就轉身直刺向易揚心口。
易枕清頭腦一空,一個箭步就沖進去,擡腿就掃了過去。
秦觀祿忽覺耳後生風,他凝眉收針,反手格擋。
“不許碰我爹!”易枕清旋身飛踢,腿風淩厲,秦觀祿隻得雙臂交錯,硬接攻勢。
她那招招式式,一拳一腳,無一不是晏照玄的功夫路子。秦觀祿忽覺索然,蓦地收力,雙臂垂落身側。
易揚看他眉峰微蹙,唇線緊繃,竟不閃不避,任憑風丫頭的腿風直襲心口。
“胡鬧!風兒住手!”易揚拍案厲喝,一時急火攻心劇咳不止。
“爹!”
易枕清轉過頭來查看,隻得急收攻勢,兩步并作一步閃至父親身後輕撫其背。
秦觀祿側身默然斟茶,推盞至易揚跟前。
易揚飲口茶緩過氣來,屈指輕叩女兒額頭,“你這丫頭,何時才能有點規矩……”
“跟你師兄認錯。”
易揚瞪眼輕喝。
易枕清輕哼一聲便扭頭望天,白眼快翻到屋檐上去。
秦觀祿沉默不語,并指劃過牛皮針囊,再次撚針放在燭火上炙烤,掀開易揚前襟,有淤青赫然入目。
他凝神運針,針尖沿淤痕四周逐一斜刺,所過之處即有暗血歃出,額角汗珠漸漸沁出滾至下颌,可指尖依舊穩若磐石。
易枕清亦蹙眉屏息目光緊鎖那針尖,唯恐他突下重手。
刺畢,秦觀祿背身擦拭銀針,易揚亦長舒一口郁氣。
易枕清心下稍定,抓過素帕為易揚拭去心口血珠。
“觀祿,代我去瞧瞧你二師弟。”易揚系着衣扣,忽道:“方才聽林來報,他今日在宮外遇襲受了傷,那小子定又懶得敷藥。”
“什麼!”帕子墜地,易枕清驚問,“二師兄受傷了!”
秦觀祿垂眸将針收回牛皮囊,隻唇角還有些不悅的微微繃着。
易枕清心頭猛跳,轉身便跑,還扔下句埋怨:“爹你怎麼不早說!”
“嘿你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
易揚搖頭,望向秦觀祿,看到他眸中閃過一瞬不易察覺的黯然。
*
月色如練,萬籁俱寂,唯聞兩人前後步履窸窣。
她在前面疾走,影子在廊下燈籠的昏黃光影裡忽長忽短,耳邊的墜子随她的動作快速晃動。
秦觀祿唇線緊抿,默然随其後。
易枕清一把推開房門,慌裡慌張闖進晏照玄屋内。
目光急掃床榻之上,空空如也。
屏風後忽傳水聲晃蕩。
她沒作他想,閃身欲繞向屏風後找人。
屏風後有白色晃過,半幅精悍胸膛堪堪掠過眼簾,身後就忽探出一隻左掌覆上她雙眼,右手攬肩将人旋了半圈,強行擰轉回屏風外。
迅速而有力。
“你沒有羞恥心嗎?”鉗住她的人喉間滾出低沉又克制的質問。
易枕清抿住唇瓣,氣憤地狠狠扯下覆在眼前的那雙手,眼前視線漸漸清明,現出一雙漾着不滿與醋意的眸子。
“不巧,論羞恥之心,我比師兄多上一分。”
她鼻息輕嗤,氣得秦觀祿唇角緊繃,竟啞了半晌。
忽聞步履聲漸近,易枕清顧不得置氣,倏而轉身迎向身後之人。
晏照玄青袍半濕,辮梢猶墜水珠,顯然是倉促迎客,來不及拭幹。
“師兄。”他颔首低眉問。
“嗯。”秦觀祿側過身來,壓下心中盛火,将手中藥瓶遞與他。
“聽師父說你今夜于宮外與賊人纏鬥受傷,特遣我來探望。”
晏照玄接過藥瓶,“勞師父與師兄挂念,一點小傷而已。”
“什麼小傷!”
易枕清看到他左上臂血暈正悄然洇透青衫,便知他受了刀傷。
“趕緊脫下上衫,我替你包紮!”
說着便不由分說去扯他的衣襟,指尖剛觸及襟扣,卻遭秦觀祿橫臂一攔,聲音沉得吓人。
“師妹!男女大防,這裡有我照看,你先行回房休息。”
易枕清被他擋得踉跄後退半步,擡眼正對上秦觀祿緊繃的下颌線。
秦觀祿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師妹,聽師兄的話,我的傷無礙。”
幾乎同時,晏照玄蒼白的指節也覆了上來,虛虛扣住她那隻手腕,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勸阻她道。
三人的手一時間疊作一處,頓時秦觀祿與晏照玄視線相撞,空氣凝滞。
“哼!”她甩手冷笑,側頭怒剜一眼秦觀祿,“我看是大師兄心上蒙塵,便看什麼都是髒的。”
轉身面向晏照玄時又收起鋒利爪牙,“二師兄好生休養,明日我再來看你。”
隻留給秦觀祿一個決絕的背影。
室内靜得隻剩藥瓶輕碰的聲響。
秦觀祿垂着眼簾,揭開晏照玄染血的青袍,開始為他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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