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侖的這種消沉也隻持續了半刻,就一把挺起了身子,整了整衣袖。周谒還以為沈侖要推門而入,他卻轉頭沖着自己走來。
“走吧。”
沈侖輕掠過他的身子,冷漠的同最開始見到他的樣子一模一樣,周谒微眯雙眼,跟随沈侖并肩走到了廊外。
“趙麗妃。”沈侖在一片人迹稀少的地方自言自語一般吐出了幾個字,随後消散在他眼前一片濃密的花草中,此時雖然是秋季,但花園内香草芬蘭都依照時節交錯盛開,所以到了這樣的秋風乍起的時日,大明宮内也從不乏豔麗明媚鮮豔的景緻。
周谒晦暗不明地看着沈侖挺拔的背影,他那一截從衣領中露出的白皙後頸,在斑駁的樹影中顯出柔韌優美的肌肉線條。
“趙麗妃。”沈侖又在嘴裡念了一回這個名字,轉身望向周谒,突然說道,“她啊,原是尚書府的姑娘,我前幾天——剛把尚書府的人殺完了。”
“什麼?”周谒轉頭看他,神色複雜。
“你說,她知不知道是我幹的?”沈侖歪了歪頭,“就算當時不知道,現在也該收到風聲了吧。”
趙麗妃正是當朝尚書大人的私生女,她自幼流落在外,直到及笄之年才被偷偷接回府中,因家醜不可外揚,此事鮮為人知。
直到那年上元節,她在賞燈時與偷溜出宮的應王李守成相遇,竟連夜私奔至應王府。尚書府與當年皇後關系勢如水火,羞于啟齒,對此事三緘其口,權當沒這個女兒。
後來還是皇後偶然聽見幾個宮女太監在檐下嚼舌根才知曉此事。她一聽腦袋就大了,連忙召來沈侖看看怎麼回事。
沈侖将事情弄清後,臉色比現在還要難看十倍,當場就要去掀了應王府。
他将還是皇子的李守成指着鼻子罵了半天:你有本事了?!光你這不是天化日誘拐良家女子?!人家姑娘冰清玉潔的,你再看看你,你還好意思說是人家跟着你走?!你娘知道嗎?!
最後應王給人家辦了一個極具規模的迎親禮才算完,但是尚書府家一直不作聲,更不願意承認,知道内情的人不敢說什麼,不知道的隻以為是應王納了一小門小戶的側妃。
那時時尚書府沒人願意送親,還是沈侖出面給她送了過去。
不過時過境遷,女孩當時蒙着蓋頭暈頭轉向的,沈侖想,不認得他也實屬正常。
沈侖目不轉睛地望着一束蔓延沖他開放的秋海棠,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陷入了一段模糊、瑣碎的回憶,那些場景、感情倏爾在他心裡流過,交錯成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暗河,又在他的眼裡明滅的浮動開來。
“是她知道家族遭難,所以對皇帝下咒?”周谒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方才,你為何故意激怒她?”
沈侖聞言輕笑,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搖了搖頭,目光又落回花叢深處,那副眼神卻讓周谒一時怔住了。
許久,他才怅然歎息,背着手在花園中踱起步來。走出兩步,突然啊了一聲,像是想起什麼重要事情似的,朝周谒随意地擺了擺手:“你先回吧,我還有些私事要辦。”
“去做什麼?”
沈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微微颔首,長而密的眼睫輕顫間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對了,一落枝現在公務纏身,手還受了傷,不如你去慰問慰問他,想必他能好快點。”
周谒沒理會他的玩笑,隻是抿了抿唇,晦澀深沉地望向他,沈侖說完就徑自走了。
周谒的心隐隐波動,掀起一陣輕微而波瀾的暗浪。
沈侖的身影在一片濃密的花團綠葉間隐沒又浮現,最後徹底地追尋不到之時,周谒才收回了目光,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