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怕寬廣深沉的東西，望之如抽魂。像是一望無垠的宇宙和深不見底的水潭，怕到連地理課本一切有關宇宙星系、海洋峽谷的圖都得遮起來，也包括鳳栖宮這汪墨綠的梓凰湖。

跳下去的一瞬間，奚汐就想敲開頭蓋骨，問問她那腦仁是怎麼想的。自己投湖卻很沒種地喊出了救命，她伸長了手，想要誰拉住她。瀕死之際真的有一隻手握住了她，她安心地閉上了眼……

再次醒來，渾身像被一塊水泥闆壓着，分不清哪裡痛，又哪裡都痛。不知在這塊水泥闆下昏昏沉沉掙紮了多久，掀開眼皮後她又見到了帷帳頂上熟悉的牡丹繡花。

嗚嗚嗚，沒死。

神志完全清醒後，她看到自己的一雙手平放在錦被上，手指重新用幹淨的白紗裹得整整齊齊，大概是痛麻木了，這回竟然不像之前那樣撕心裂肺地哭喊，或者說她連哭喊的力氣都沒了。

能看到雙手，她這姿勢是坐着的……慢慢地感覺背後靠着什麼，有溫度，有點硬但也有彈性，還算舒服。她還想享受一下，揚起臉卻瞥見了一隻白玉發冠，雕龍的，隻一眼就吓得合上了眼皮。

他沒出聲，奚汐也就繼續裝死，外加憋好自己的呼吸，她從沒和男人粘得這麼近過，還是個惹不起的男人，心慌得快要跳出來。怎麼辦？

“貴妃要等涼透了才喝？”男人平日裡溫和的口吻有了一絲怒氣。

背後的震動讓奚汐徹底回了神，她才注意到盛着藥汁的勺在面前已舉了很久，飛快張嘴一口把藥汁吸進了嘴。胭脂說明吟淵要來看她，又中了。隻不過皇帝的話多少有點不吉利，她還沒涼透呢。

明吟淵被她雞啄米的樣子驚了一下，端莊的貴妃從不會有這般舉止。

奚汐大氣也不敢出，隻求這位爺趕緊喂完走人。她頂撞太後被罰，身為嫔妃還敢自盡，兩筆賬算下來會不會又來一頓刑？慢着，這該不會在喂她喝毒藥吧？！

感覺到懷中人有些發抖，明吟淵連忙拉高被褥為她裹緊些：“還覺得冷嗎？”

她微微張開嘴，說話卻像哨子裡吹出的啞氣：“不冷。”

她的目光掃過他棱角優秀的下颌，上面透着淡淡的青色胡渣，在光影下性感的要命。真是個溫柔帥氣的帝王，可惜要弄死她。

鬼使神差的，她的視線落在了他身後不遠處的一個彩花大瓷瓶上，視線裡那瓷瓶正好與他的後腦勺在一條線上……如果來一招釜底抽薪，對，隻要思想不滑坡！

殺了他？

明吟淵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覺得苦？”他忙騰出一隻手将枕頭掖在她身後，起身去身後的桌上将那白瓷糖碟端了過來。

碟裡是方形的薄荷糖，稍顯大塊，眼見貴妃嘴都張不開，他拿了張白絲帕包裹着糖塊，然後拇指和食指一捏，糖塊從中斷開。

奚汐随着這啪的一聲，膽兒也被捏破了，瞬間從妄想中驚醒過來。昨日她才吃過這種薄荷糖，味道挺好，就是無比堅硬，隻能用刀慢慢切鋸開，而現在他兩根手指就給捏斷了？！

她看着他那隻手，手掌至少大她三分之一，手指長到能圈住她的脖子，手背上鼓起的兩根青筋一直延伸到袖口裡。隻看這隻手，捏死她似乎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天爺，她剛才在想什麼！

皇帝真要死在她手裡，下場能比書中正派女主好嗎？

将半塊糖送入貴妃嘴裡，明吟淵又端起藥碗，絲毫不知道剛才在他的貴妃心裡，他已被那瓷瓶砸死了幾百遍。

“讓蘭宜來就好。”她不習慣和男人貼得太近，還讓人家親密地喂藥，這還是最終要把她弄死的人，每一個點都讓她覺得詭異發毛。

明吟淵隻當沒聽見：“不快點喝完還得再來一碗。”

她隻能夾緊尾巴趕快喝。

他将她圈在懷中，喂她喝下一口藥汁就送進一顆薄荷糖片，等苦味緩解了再喂下一口。奚汐很想說藥雖然苦，但不至于這樣。而且今天的藥和昨天不一樣，混着薄荷糖，味道更怪異，未必比單純的苦味道更好。

“貴妃，朕讓你受苦了。”想起她接連遭罪，皇帝陛下心痛不已。

奚汐不知道怎麼接話，沉默不語。隻是這溫柔的語氣讓她鼻子發酸，不罰她嗎？妃子投湖不就是自殺，不是都說妃嫔自戕是大罪嗎？

明吟淵早已習慣貴妃對自己清冷寡言，放下藥碗便摟着她不再言語。想來心有戚戚，平日裡貴妃與他極盡疏離，唯有此刻他才能這般摟着她親近一會兒。

他不開腔，奚汐不敢動，也是不想動。在湖裡她又有那種被投進黑色荒野的感覺，而此刻背靠着他的胸膛，她既慌張又心安。一個可能注定要弄死她的人，她竟然覺得人家能給她心安，都要死了居然還好色。

明吟淵輕拍着她的肩頭哄道：“困了便靠着朕睡會兒。”她剛才躺下時睡得極不安穩，待他将她扶起身靠着自己，她才在醒來前安睡了片刻。

奚汐怎麼能睡得着，瞪着大眼，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盡管知道她在皇帝面前不過是仗着高貴妃的身份，他的人設也許就是溫柔體貼，和她本人沒啥關系，可是此刻半死不活的她需要人安慰。

話說回來，這皇帝和貴妃之間到底是什麼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