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後,戚娘端着空藥碗看向雲無憂,歎氣道:
“昨夜這碗安神湯,是小王爺從醫師那裡專門挑的藥方,藥裡的饴糖,是小王爺後來親手加的,在端出藥房之前,小王爺亦是親口試過藥,說了溫度适中,不算澀口。”
聽了戚娘的話,雲無憂神色一僵,心知段檀方才定是看出了她在扯謊。
梳完了妝,戚娘将她引至王府門口,段檀正在馬車裡等她。
坐在車裡跟段檀相對,雲無憂發覺段檀冷着臉不肯看她,也不同她言語,似乎還在因方才安神湯之事與她置氣。
她自知理虧,于是開口笑道:
“小王爺,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段檀并不搭理她遞來的台階,坐在那裡仿佛老僧入定,雲無憂好脾氣地又搭了兩次話,見他似乎是打定主意不開口,也不再自讨沒趣。
過了半晌,馬夫停車下馬,段檀率先邁了出去,落地後又回過頭伸手來接她。
雲無憂見狀怔愣一瞬,心道這會兒怎麼不置氣了。
但畢竟出門在外,不好讓段檀下不來台,她還是很給面子地綻出笑臉,攀着段檀的小臂落了地。
站定後,她本想辨認一番面前府門上的匾額,弄明白這是何處,但段檀拉着她走得太快,不等她看清匾額上的字迹,便已經入了府。
邁過門檻踏進前院,段檀總算是肯出聲了:
“這是高唐侯府,臨陽程氏如今的族長——太史令程簡,上月末赴京就任,為慶升遷之喜,如今正在此辦他的燒尾宴。”
燒尾宴,一席五十八道名菜,光糕點就不下二十餘種,盤中盡是山珍海味,飛禽走獸,宴上最令人稱道的“素蒸音聲部”,以精細食材制成七十件歌女舞女像,個個身姿曼妙,栩栩如生,卻隻看不吃。
可謂極盡奢侈靡費,但在如今的京城權貴中俨然已經成了風氣,官員們不惜豪擲千金,也要借此宴友聯親,追名逐利。
雲無憂對這宴并不陌生,她入飛雪盟後,通過盟友的門路,撿到過幾次大人物們宴畢後剩的殘羹冷炙,滋味不錯,算是入京後難得嘗到的幾回葷腥甜味。
不過這會兒她根本顧不上什麼燒尾宴,她隻知道高唐侯府是昭平郡主程曜靈的家!段檀今日為何要帶她來此?!
雲無憂被一種不妙的預感籠罩,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肉跳,剛想開口問段檀到底意欲何為,卻見他正對着不遠處點頭。
段檀這難得和善的表态讓雲無憂頓時心生詫異,她順着段檀的視線望去,沒多久便在滿院賓客裡找到了一位紫衣金钗的少女。
那少女英氣逼人,神采奕奕,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梳着尚未出閣的發髻,貴而不驕,風姿不凡。
就在雲無憂打量的間隙,她已來到了段檀跟前,利落地見禮後,便笑嘻嘻地同段檀攀談起來:
“姐夫,之前從沒見你赴宴時帶過哪位女子,今日怎麼……堂姐?!”
轉眼看清雲無憂的臉,紫衣少女愕然驚呼,人都僵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完全忘記了身為貴族小姐的矜持。
段檀則對她有些失禮的舉動并不在意,甚至看起來心情頗好地對她介紹道:
“若魚,來見過你堂姐。”
這下程若魚豈止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幾乎都要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她看看段檀,又看看雲無憂,一時間喉頭哽住,竟說不出話來。
雲無憂更是低下頭去,不知該如何自處,隻覺得段檀真是瘋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高唐侯府如此言行,無異于昭告天下昭平郡主回來了,可現下他身邊這個人不是昭平郡主程曜靈,是她雲無憂!
一個跟這裡、跟京城所有權貴都無關的人!
以假充真、魚目混珠的過家家把戲,在他的良王府關起門來玩玩還行,這裡可是高唐侯府,昭平郡主親族所在之地!難道他以為所有人都沒長眼睛嗎?
程若魚勉強鎮定了下來,她并未接段檀的話茬,而是在上下打量了雲無憂一番後,拉起她的左手,将掌心攤開,指給段檀道:
“姐夫,這位姑娘掌心白皙,空空如也,并無胎記,就算面貌相似,也絕不是我堂姐,姐夫莫被騙了。”
程若魚将此事戳破,段檀卻置若罔聞,反而又對着雲無憂介紹道:
“曜靈,你之前受傷忘記許多事,可能不記得了,這是你堂妹,單名鸢,字若魚,是你叔父的女兒。”
雲無憂擡眼,一言不發地瞧着段檀。
程鸢見段檀根本不為所動,甚至還變本加厲起來,面上流露出些許羞憤的神色,咬了咬嘴唇,連招呼都沒打便跺腳跑開了。
“若魚真是越大越不成樣子了。”
段檀站在人家門口眉梢微動,語氣自然得詭異,仿佛他真是一位誠心來赴宴,卻被程鸢這個主家怠慢了的普通親眷。
雲無憂面無表情,心中被荒誕感席卷,冷聲問他:“小王爺是想毀了程太史令的燒尾宴嗎?”
段檀聞言卻隻目光幽深地看向她。
看不懂段檀這個瘋子的神色,雲無憂将視線從他臉上挪開,在院内環視一圈,發現不少賓客都伸長耳朵正注意着這邊的動靜。
她想不明白段檀究竟意欲何為,也不想陪段檀把這場已經荒腔走闆的戲唱下去了,她現在隻想離開眼前這個不屬于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