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舟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說。”
姜溯深吸一口氣,決定賭一把,她仰起臉,直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我知道您和霍小姐三年前的事!您大病一場是因為她離開您了,對不對?”
陸沉舟的眼神驟然變冷,周圍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分。一步,兩步,他緩緩逼近,姜溯不自覺地後退,直到後背抵上了藏書閣門前的朱漆廊柱。
“誰告訴你的?”他低沉的聲音裡帶着危險的意味,像是暴風雨前的甯靜。
姜溯咽了咽口水,“栖……栖鶴大人……”因為陸沉舟的氣場太過強大,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變成了氣音。
陸沉舟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裂開一道縫隙。但轉瞬間又恢複平靜,他微微側頭,一縷黑發從肩頭滑落,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栖鶴弄錯了,三年前我确實生過病,但與霍拂雪無關。”
“那為什麼……”姜溯不甘心地追問道。
“姜小遲!”陸沉舟突然靠近,俯身湊到她眼前,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面頰,還帶着淡淡的松木香氣,“你為什麼對這件事這麼感興趣?”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這件事關系到我能不能回家啦!你這個紙片人不需要知道為什麼!姜溯在心裡咆哮。她下意識将頭撇過去,避開他探究的目光。
此時,厚重的雲層終于被風撕開了一道縫隙,金燦燦的陽光如利劍般刺向地面,照射在藏書閣門前的朱漆廊柱上。
但陸沉舟和姜溯依然站在廊柱投下的陰影裡,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被明暗分割得格外鮮明。有一些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像是一場無聲的雪。
她還在絞盡腦汁想一個合理的借口,就聽陸沉舟又開口了,聲音裡帶着一絲她從未聽過的微妙情緒,“你這麼關心我,是不是因為……”他頓了頓,接着說:“喜歡我?”
姜溯像被燙到一般猛地推開他,手掌觸及他胸膛的瞬間,感受到布料下結實肌肉的觸感。她剛要脫口而出“我怎麼可能喜歡你這個幼稚鬼”,就聽對方又說:
“今日申時三刻,來後山忘憂花海。”他的聲音瞬間恢複了往日的清冷,“我會告訴你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姜溯眨了眨眼,“好!一言為定!”便轉身快步離開。
見姜溯走遠,陸沉舟對着門内淡淡道:“出來吧!”
栖鶴一個箭步從陰影處躍出,雪白的衣袂翻飛如鶴翼。他望着姜溯遠去的背影,金色瞳孔中閃過一絲憂慮,“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
陸沉舟負手而立,目光落栖鶴臉上,“怎麼,你還有别的方法能讓原來的陸沉舟回來?”
栖鶴立刻就沉默了,廢話!他要是有的話還會等到今天?
不過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栖鶴也很想知道,他看着陸沉舟問:“你真的不記得霍姑娘走的那一天,你為何會在忘憂花海身受重傷嗎?”
“不記得,那是原來的陸沉舟的記憶!”陸沉舟的聲音冷的像冰。
栖鶴有些疑惑,“為什麼其它的事情你都記得,單單那日的事情就不記得了呢?”
陸沉舟沒有說話。
栖鶴歎了口氣,又道:“那就隻有霍家父女知道了!我聽說當日有人在忘憂花海見過霍拂雪!”
陸沉舟淡淡道:“你說的那些與我無關,我隻會把我答應你的事情做好。”
“你現在去給霍拂雪送個信。”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就說今日申時,我在忘憂花海等她。”
栖鶴恭敬地朝着陸沉舟行了一禮,“好的,大祭司。”
栖鶴剛走出兩步,突然停下腳步。他猛地轉身,雪白的衣袂在風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
“陸沉舟!若是你能查清當年真相……”他的聲音罕見地帶上幾分顫抖,手指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算我栖鶴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陸沉舟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着天邊的雲卷雲舒。陽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地投射在青色地磚上,與栖鶴的影子隻有一線之隔,卻仿佛永遠無法交彙。
姜溯躺在院子裡的紫藤花架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躺椅。紫藤花開的正盛,一串串紫白相間的花朵,垂下來,在風中搖曳多姿,陽光透過花架上藤蔓的縫隙灑落,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點。
她眯着眼睛看着遠處天上的朵朵白雲,忽然輕笑出聲:“今天的天氣可真好啊!”
“咔嚓”一聲脆響,葉臨川捏開一顆核桃,小心翼翼地将果肉放在旁邊桌上的青瓷小碟裡。
他聞言擡頭,點點陽光在他清秀的臉上跳躍,“小遲,你是不是從師尊那裡打聽到什麼消息了?”
姜溯晃動的腳尖突然停住,她撚起一塊核桃仁丢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還沒呢,不過……”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也快了!”
說完她又猛地加快頻率,一想到馬上就能揭開陸沉舟的秘密,她的腳蹬得更歡快了,就連躺椅都發出了“吱呀吱呀”的笑聲。
霍拂雪也覺得今日的天氣很好,跟三年前的那日一樣好!
她坐在房中,對着面前的銅鏡細細描畫眉梢,唇邊挂着志得意滿的笑容。鏡中的女子杏眼桃腮,眼波流轉間自帶三分媚意。
“陸沉舟……”她輕哼一聲,将胭脂在唇上輕輕暈開,“昨日還裝模作樣,今日就迫不及待要見我了?果然如爹爹所說,他昨日就是想拿話氣我而已!”
她決定申時一刻再去,總要讓他多等片刻才好,這樣她才能拿捏住他的心。
想起那張俊美無俦的臉龐,霍拂雪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但很快,她用力搖了搖頭,發間的金步搖随之劇烈晃動,“不過是隻半妖罷了,連男人都算不上……”
她對着鏡子冷笑一聲,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梳妝台上那把鑲着綠色寶石的匕首。
半妖之身的陸沉舟,哪配得上我風華絕代的霍拂雪!
“既然如此,你便做我們霍家成為修仙第一世家的墊腳石吧!”
一個月前那個雨夜,神秘人黑袍加身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這個陣法需要半妖之人的心頭血,越多越好!”
那沙啞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霍拂雪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有了這陣法,我霍家成為修仙第一世家指日可待!”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遠處雲霧缭繞的山峰。
霍家其實不是什麼修仙世家,而是靠祖傳的禦妖術,才能成為五大修仙世家之一。
修真界各大世家如日中天,尤以姑射陸氏為甚。大長老坐鎮玄天宗,麾下其他幾個長老個個修為通天,聽說姑射山的秘境之中豢養着數十頭上古異獸,每日吞吐的靈氣便能讓方圓百裡四季如春,草木瘋長。
反觀我霍氏,祖傳的獵妖之術日漸式微,不是技法生疏,而是這天地間的大妖,竟似被他們陸家捉盡了去。
三叔常說,三百年前霍氏鼎盛之時,後山鎖妖塔裡囚着的都是千年道行的大妖,每逢月圓之夜,群妖哀嚎之聲能震動整座城池。而今塔中隻剩些不成氣候的小妖,沒有大妖妖血煉制的延壽丹加持,霍家族人連維持護山大陣都捉襟見肘。
陸家那幾個活了幾百歲的老怪物,倒是越發精神矍铄,半個月前還聽聞他們又擒了頭即将化龍的蛟。
這世道,終究是弱肉強食。大妖越來越少,世家之間的差距卻越來越大。
沒有了延壽丹,父親額間的皺紋又深了幾分,族中長輩更是接二連三地離世,再加上霍家小輩中沒有什麼傑出的人才……
“陸沉舟……”她輕聲呢喃,指尖在窗棂上劃出一道痕迹,“要怪就怪你這副半妖之軀吧!”
陽光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卻照不進那雙逐漸冰冷的眼睛。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瓶,裡面暗紅色的液體微微晃動,這是她特意準備的,能暫時壓制妖族血脈的秘藥。
“這一次,定要讓你心甘情願地……為我所用!”她的聲音漸漸高了上去,窗外,一隻烏鴉突然掠過,發出刺耳的鳴叫,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