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他走得極穩,每一步都刻意放慢,像是怕颠着她。
嘉甯清晰感受到他肩背的輪廓,緊繃的肌肉線條透過衣料傳來溫度。
她不敢摟得太緊,又怕摔下去,手指虛虛搭在他肩上。
他衣領間飄着淡淡的松墨香,混合着方才在佛殿沾染的檀香,清冽又溫和。
這氣息讓她想起今早出門時的心情,滿懷期待地想要與他商議提前婚期,如今卻隻剩滿心惶惑。
心跳聲大得吓人,嘉甯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謝臻的。
“早上那會……”謝臻開口,又停住,像是在斟酌詞句,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你也是這般心不在焉。”
嘉甯一愣,随即想起晨間差點摔倒的事。
是啊,從出門那刻起,她就魂不守舍。
可這話要如何說?說太子和她的三日之約?
說嫡姐在東宮等她借腹生子?說那些肮髒的交易和算計?……
“我……”她剛開口,一片落葉就飄進謝臻衣領。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去拂,指尖卻意外觸到他後頸的皮膚。
謝臻差點踩空。
“别亂動。”他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聲音壓抑着什麼,“當心摔着。”
她立刻縮回手,卻聽見他幾不可聞的歎息:“……不是怪你。”
石階似乎沒有盡頭。
嘉甯伏在謝臻背上,數着他均勻的呼吸聲。
有花瓣落在他們交疊的衣袂上,又被風吹走。
這樣安穩的時光還能有多久?
太子不會放過她,而謝臻……謝臻又能護她到幾時?
“嘉甯。”謝臻喚她,聲音輕得像歎息,“不想說便不說。”
嘉甯把臉埋在他肩頭,無聲落淚。
她知道的,謝臻看見了太子對她的輕薄,看見了那些不堪的威脅。
可他什麼都不能做,太子是君,他們是臣。
謝臻腳步微滞。
她的呼吸拂過他耳際時,青年耳廓肉眼可見地泛紅。
“再忍忍。”他托着她腿彎的手掌收緊一瞬又立即放松,“看到馬車了。”
嘉甯低頭,他的衣服已經被自己攥出了褶皺。
兩人交疊的衣袖在風中糾纏,心口脹脹的。
她想松手,卻又貪戀這一刻的溫暖。
太子的威脅言猶在耳,此刻貪戀的溫暖随時會變成刺向謝臻的刀,她覺得自己卑劣至極。
她偷偷将臉貼在他背上,隔着衣衫聽見他心跳如擂鼓。
兩顆心隔着衣料跳動,一快一慢,漸漸合成相同的韻律。
遠處鐘聲再次響起,驚起一群歸巢的倦鳥,撲棱棱掠過他們頭頂。
門口漸近,嘉甯看見等候的馬車。
謝臻背着她走過最後一段石階,青石闆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
停着的馬車旁,車夫和小厮們見他們這般模樣,驚訝地瞪大眼睛,随即識趣地背過身去。
謝臻在馬車前蹲下,動作輕柔地将她放下,轉身時衣擺沾了泥都未察覺。
嘉甯的腳剛觸地就疼得吸氣,不得不扶住他的手臂保持平衡。
“能上去嗎?”謝臻虛扶着她手肘,目光落在她裙擺沾的泥點上。
嘉甯咬唇點頭,卻在上車時犯了難。
受傷的腳使不上力,另一隻腳無法支撐,幾次嘗試都狼狽地滑下來。
“失禮了。”
身後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忽然腰間一緊,謝臻一手托住她的背,一手穿過膝彎,打橫将她抱了起來。
嘉甯驚呼卡在喉嚨裡,隻來得及抓住他前襟。
松木香混着墨味撲面而來,他的心跳聲震得她指尖發麻。
這個姿勢比背着更加親密,她整個人都陷在他懷裡。
裙裾翻飛間,她羞得滿臉通紅。
胸膛的熱度透過衣料灼燒着她的臉頰。
與太子那種侵略性的熾熱截然不同,是能融化堅冰的暖意。
嘉甯不敢擡頭,生怕看見他眼中的嫌棄或憐憫。
謝臻穩步踏上腳凳,将她穩穩放在車廂内的軟墊上。
他的動作輕柔克制,指尖在觸到她手腕時微微一頓,随即不着痕迹地收回,像是無聲的安撫。
他站在車轅旁,月白色的衣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
嘉甯看着他垂下的眼睫。
卻見謝臻已經後退一步。
“我騎馬随行。”他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隻是眼底暗潮洶湧,“有事就讓碧雲喚我。”
嘉甯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想解釋太子的事,想問他是否介意,想告訴他自己的恐懼……
最終隻是點了點頭,隻擠出一句:“多謝。”
謝臻深深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他擡手似乎想觸碰她的臉,卻在半空轉為替她放下車簾的動作,“好好休息吧。
簾子落下前,嘉甯看見他眼中翻湧的複雜情緒。
她看着謝臻翻身上馬的背影,月白色的衣袍在風中翻飛,明明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着千山萬水。
馬車開始移動時,她聽見謝臻在外頭輕聲囑咐車夫慢些趕車。
車簾落下的那一刻,嘉甯的心也跟着落了下去。
這樣溫柔的人,她怎麼舍得讓他卷入太子的報複?
可若要放手……心髒傳來的痛楚告訴她,早在不知不覺間,原主殘留的情感早已變成她自己的愛戀。
馬蹄聲與車輪聲交錯,像兩顆亂掉的心。
她蜷在軟墊上,莫名恨極這層車簾,它擋住的何止是風,還有那些呼之欲出的解釋與剖白。
她不知道車窗外,謝臻握缰繩的手緊了又緊,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晃動的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