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明清白,即刻殒命;認下私情,終生守陵。
……不,不隻是守陵。
若是承認了與獻文苟且,她的存在就代表了獻文的污點。皇上待獻文薨逝以國喪之禮,獻文的死,又與她有密不可分的關聯……父子之情,皇上會容忍她苟活于世嗎?還有她的家人、玉哥兒……
馮令儀打了個激靈,一瞬間做了決定:“罪臣……選擇鸩酒。”
皇帝輕輕挑眉,示意齊項上前。
馮令儀望着那澄清的酒水,雙手微微發顫,強自克制死亡的恐懼,鎮定道:“罪臣以死證明獻文太子的清譽,鬥膽請求皇上,準許罪臣的家眷返回蘇州,安度餘生。”說完再次叩頭。
皇帝不假思索,颔首道:“朕準了。”
馮令儀深吸一口氣,慢慢伸手取下那酒杯,定定一瞬,仰頭一飲而盡。
清酒入喉,一路灼燒流進腹中,馮令儀不知道鸩酒原來是這樣的滋味,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一聲輕輕的拍掌。
“好。”
她愕然擡頭。
皇帝淡然道:“酒是假的,覺察不出嗎?”
馮令儀面前忽然被扔下幾十本明黃色的折子。
“看看吧。”
“河北大雨,持續足足半月,黃河水位暴漲,較往年更高出十餘寸。河道府治水有功,山東境内,無一處河堤塌陷,百姓安然。趙君宜率河道府衆官員為你請功。還有朝中近十餘位官員,以你仗義執言,揭發奸臣有功,都為你請命。”
馮令儀有些遲鈍地翻着奏疏,最有分量的當屬張閣老的求情折子。秦罪臣倒台後,張閣老以資曆最長升任首輔。
緊接着便是河道府一衆同僚的折子,趙君宜,老魏……還有李懷遠、馮叔夜等昔年的同僚。殿外見到的郭誦齡竟然也在其中。
“還有一事,朕希望你知曉。”皇帝忽然道。
馮令儀愣愣擡頭。
“兩年前,你離京去滄州上任,太子深夜求見,為你請了一份恩典。”
她茫然地聽着。
“隻要你不是犯了誅九族的謀逆之罪,太子請求從輕處置,留你一命。”
“不要以為純粹是衛世宣救了你。丹書鐵券,隻有用在自己身上,什麼時候能借給旁人?你……要感念太子對你的恩情。”
馮令儀口中幹澀,艱難道:“臣領旨。”
獻文為什麼要替她求這樣的恩典?馮令儀想不明白,也不願意去想了。人之既死,人間留下的恩怨,一筆勾銷。有什麼好說的呢?
竟然是托了他才能平安渡過此劫。
馮令儀不知道是什麼心情。
皇帝淡淡颔首:“你明白就好。手如何了?可還能握筆?”
馮令儀下意識在手指上用了些力道,搖頭:“尚未就醫,微臣不知。”
“若是不行,朕指個太醫給你,将手養好了。你算術底子好,治水立了功……功過相抵,擢升就别想了。郭誦齡方才同朕提起,在戶部缺了個幫手,想要了你去做事。你意下如何?”
峰回路轉,馮令儀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被齊項提醒了一句:“馮大人,還不謝恩?”才反應過來,重重叩首道:“微臣恭謝天恩!”
皇帝擺了擺手:“出去吧。”
步出乾清宮,馮令儀還有些緩不過神來。
丹陛盡頭緩步走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穿寶藍色常服,戴親王十梁冠。
是二皇子、如今的衡王。
馮令儀實在不願意跪拜了,她的腿再跪,恐怕要幾個月不能走路,隻好裝着低頭沒看見,一直等衡王走至近前,才做出剛認出的模樣,作勢要下跪。
“微臣給王爺請安。”
衡王果然伸手一扶:“請起,不必多禮。”
馮令儀順勢起身,這麼近距離一觀,才發現衡王較七年前就藩之時,身材清瘦了不少,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郁氣,連面容都陰柔了不少。
衡王笑歎道:“馮四,好些年不見了。”
馮令儀沒有行禮,态度上便更加恭敬:“王爺風采依舊,一如當年。”
衡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竟然點點頭:“長沙也算南方了,江南好風景啊,風水也養人,不過,到底比不上燕京城,是本王從小長大之地。”
馮令儀聽這話有些深意,不大好接,便笑一笑不語。
衡王的視線落在他包紮得嚴嚴實實的雙手上,眉梢一挑,詢問道:“你這手是怎麼弄的?如何成這幅模樣了。”
馮令儀嘴角微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