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令儀瞪了他一眼:“行了,我不說了。總之,你是青禾堂的人,園子裡又沒有别人,你肯定要向着二娘的,就是我不在家了,你聽到不好的,還要幫着二娘說話!”
觀山自然連聲應是,馮令儀讓他接着磨墨,提筆開始練字。
窗外,計迎手裡拿了一件小小的鶴氅,神色難辨。
她本來見今晚雨急,怕馮令儀明天穿少了衣服,拿了預備讓她穿着在侯府過年的大氅送來,沒想到聽到這樣一番話。
這孩子面上看着一團稚氣,其實心裡十分明白。
不枉她這麼疼愛了。
計迎悄悄走回正屋,把衣服挂在描金彩繪九弦衣架上,叮囑馮令儀的大丫鬟玉簪:“明日盯着少爺穿上。”
青禾堂伺候的丫鬟不多,包括粗使的也才六個,玉簪管着這些丫鬟。她長了一張鴨蛋臉面,五官雖然不出挑,勝在一雙杏眼讨喜。
玉簪笑着應下:“少爺一向聽娘子的話,說不定回來就要試了。”
計迎交代她好生照顧馮令儀,這才頂着夜雨回了蔚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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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水先生定了廿九的日子動身,前日下午,馮令儀的行李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馮令儀由秦園的護院跟從,騎着小馬往城外的翠岩寺去,後山長眠着她的生母,她要離開江南,當然要跟娘說一聲。
墓邊的松柏四季常青,碑前整整齊齊擺放着連氏生前喜愛的瓜果,猶沾幾滴剔透的水珠。
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身後高大的護衛給她舉着傘,馮令儀拈了三支香,恭恭敬敬拜祭過母親:“娘,父親來信讓我去京城,我明日就要走了,以後恐怕不能常來看您。等到了京城,我會燒紙給您說我住在哪裡的,您要是想我了,不要走錯了路……
“父親派了他的奶嬷嬷來接我,那個婆子太讨厭了,還想教訓我,連二娘都忍不了她,不過二娘後來也教訓了我一頓,您就不要再擔心了……
“不知道燕京的生活怎麼樣呢……”
馮令儀絮絮叨叨地說着,見線香将盡,從懷裡取出一個荷包,從地上捧了一抔黃土裝進去,再系緊封口塞回暗袖。
她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娘,我走了。”
馮令儀轉身離去,層層松葉之中飛出一隻深色的蝴蝶,不遠不近地跟在馮令儀馬後,送了兩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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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令儀把小馬駒系在馬廄,往蔚山堂走,半路上迎面而來一個身量高挑的丫鬟,是淩兒姐姐。
淩兒福身:“少爺,紀娘子不在蔚山堂,她在春澤齋等您呢,說是要交代您事情,您不必往蔚山去啦。”
春澤齋在前院。
馮令儀謝過她,轉上一條羊腸小徑,七拐八拐很快就繞到了前院。
一進春澤齋,迎面就看到院子裡十幾隻黑漆大箱子,大部分是合蓋的,隻有靠近廊庑的幾個還開着,個個都高到馮令儀的眉心,看着十分壯觀。
齋堂裡的下人們人來人往的,見到馮令儀都行禮。
二娘的身影出現在廊下,餘光看見馮令儀,朝她招手:“令哥兒,你杵在那兒做什麼,快進來。”
馮令儀這才走過去,提着袍角踩到欄杆上躍下,跳到了遊廊中。
她指着這些大箱子,有些無言:“……二娘,您都給我收拾了些什麼,裝了這麼多箱子,父親給我安排的院子還不知道安不安得下呢。他要是覺得我太奢靡了怎麼辦?”
“你當侯府這個牌匾是擺設呢,他們比起你隻有更甚的,主君回回過來,看見你的青禾堂不也沒說什麼嘛,”計迎笑眯眯的,見馮令儀還不放心,又道,“好了,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讓你林三叔先把這些東西放在燕京賃的宅子裡如何?”
如今去了袁嬷嬷,計迎思量之後還是要留在蘇州管着總票号搬遷事宜,林水生從廣東市舶司回來,見狀主動提出送馮令儀進京,順便也好摸清楚燕京的門路。
馮令儀這才松口,跟着計迎進屋。
二娘從坐北正牆下的黃花梨石心八仙桌上拿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交給她:“來,這是外面那些箱子的名冊,你要是想找什麼東西,在這本冊子上翻就知道了。箱子都做過标記的。”
馮令儀依言翻開,潔白細膩的粉箋紙上是工整端秀的簪花小楷,看着很是傷心悅目。
上面根據序号把每個箱子列了條目。甲至丁号箱子是馮令儀的四季衣物,戊至辛号是各種裁剪好的錦緞棉布料子,壬、癸是貂皮、狐皮等做圍脖、裡子、披風的皮料,子至辰是書畫法帖等物,巳至申是四大箱各種常用的、珍貴的藥草藥丸,最後是青禾堂裡的擺設用具,幾乎能拿走的都收拾了,馮令儀還看見了她書房裡那個紫檀木雕的漁翁像。
“二娘,您這是除了房子,直接把青禾堂給搬走了呀!”馮令儀嘴角微抽,覺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