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是天黑了嗎?
父親在外面和人說話。
“……難怪少君如此信重你,我枉為人父,自認侯府盡在掌控……令哥依賴你,不如紀娘子日後就在侯府住下吧,令哥看到你也能安心些。”
二娘的語氣十分沉穩。
“主君過譽了,我自然是要守着令哥康複的,但不便長留侯府,主君知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替太太守着秦園本就不易,雖然自己問心無愧,恐久居于此惹人非議,那就是立身不正了,手下人也不會服我的……”
接着父親和二娘的聲音都放低了些。
“……令哥落井疑點重重,主君這幾日可查出眉目了?”
“……”
是父親的聲音,但是聽不清楚。
二娘輕輕笑了一聲:“主君可信這番說辭?我也不是因為袁嬷嬷越俎代庖要管教令哥才容不下她,而是她初到秦園便敢收買下人窺伺令哥動靜。侯府各處角門都把守森嚴,怎會無故走水?偏這麼巧弄走了接令哥回去的小厮……令哥是太太唯一的骨血了,望主君珍之愛之吧……
“我知道主君心有丘壑,隻是内宅日子深,這四四方方的院子,什麼陰謀詭計琢磨不出來,若是主君沒有雷霆手段,這還是第一次呢,難保沒有以後……
“我僭越了,主君若要罰我,我也是認的。”
長久的沉默,父親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接着就是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馮令儀有點迷茫地想,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東西?
喉嚨裡幹渴地仿佛要冒煙,馮令儀努力發出聲音,倒被沙啞的嗓子吓了一跳。
“二娘……二娘!有人嗎,我想喝水……”
很快有人掀了帳子,外面明亮的天光透進來,馮令儀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才知道原來是換了帳子,厚厚的一層,難怪看不見。
二娘十分欣喜,連聲道:“令哥!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來人——喊大夫過來!”托着馮令儀的背讓她半坐着,再從床邊的如意方幾上倒了溫茶遞到馮令儀嘴邊。
喝了水總算舒服了很多,馮令儀喘口氣:“二娘,你不是說要二月才來京城嗎?蘇州的事情都交接清楚啦?”
二娘沒有說話,馮令儀疑惑道:“我怎麼躺着了?身上好痛啊,二娘你有沒有接到觀山?他病好了嗎?”
計迎才反應過來,驚愕道:“令哥,你不記得了?”
馮令儀皺眉道:“我隻記得父親叫我早點吃飯,下午要去宛平——我睡覺的時候聽見你們在說什麼落井,這是怎麼回事啊?”
二娘的神情有些慌亂:“等等,令哥先别睡,”她站起來往外走,“大夫呢,怎麼還沒過來,去把主君也請來,說令四爺醒了!”
沒多久就有個提着藥箱的中年人小跑着跟在仆人身後過來了,二娘在外面和他說了些什麼,馮令儀有些焦躁道:“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們為什麼不和我說清楚,雲裡霧裡的,觀水呢,他怎麼不在,我要觀水!”
計迎把她摟在懷裡哄着:“先給大夫看看,二娘一會兒和你說。”示意大夫診脈。
馮令儀隻能等着大夫搭完了脈,那陌生的大夫笑了笑道:“紀娘子不必憂心,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侯爺曾說令四爺落井前險些從樹上跌下來,受了驚吓,接着又遇上這事,是自然反應将那日的事情忘了,忘了也好,恢複起來或許要快些。”
計迎仔細問:“可有記起來的可能?”
大夫捋了捋胡須:“這倒說不大清,明日就想起來或是一輩子都想不起來,都是有可能的。藥還是得用着,這幾日多關照着些,尤其是夜裡,再燒起來可不行了。”
計迎連聲應下送他出去了,回來時手上端着個紅漆托盤,擺了青花小梨壺和兩隻粉釉荷花杯。
“令哥把這藥一口喝了,二娘就給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馮令儀從來怕苦,在蘇州的時候,為了不喝藥,就算有什麼頭疼腦熱的都是忍着不說,隻有等連氏或身邊人發現不對勁,瞞不住了才被灌藥。
她有些瑟縮地往後退了一些。
計迎笑道:“好了,不要呼吸,一口悶了,苦勁兒就過去了,這裡還有蜜餞,你喝完了就塞到嘴裡,很甜的。”一邊哄一邊把托盤放到方幾上,執壺倒藥湯。
馮令儀期期艾艾道:“我……我已經不痛了,二娘,啊!我不喝——”
計迎忍笑抓住她的肩膀,示意下人端藥過來,捏着馮令儀的鼻子直接灌了下去,再眼疾手快地塞了顆蜜餞進她嘴裡。
馮令儀被苦澀的藥汁折騰得簡直要吐,但是已經進了喉嚨裡,再吐還得喝,便嚼着蜜餞含含糊糊道:“好了,二娘快說吧。”
計迎揮退了下人,沉吟片刻理好思緒,坐到床邊的錦杌上:“袁嬷嬷死了,她的小兒子要害你,用觀水引得你去了水井邊,推你落了井。”
馮令儀卻來不及想自己差點沒命,愕然道:“那觀水呢?”
二娘慢慢說:“觀水落水太久……已經沒了。”
馮令儀捏緊了被子,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