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哥,來院子裡。”
她穿好衣服下床。從一點點大的時候開始,娘就要求她自理起居,就算是玉簪也不貼身侍奉的。
馮令儀系緊鞋帶出門,隻見庭院裡站了三排比她高一頭的男孩兒,這樣大寒的天,隻穿了一件黑綠纻絲袢襖,卻不見瑟縮,身材精壯,手臂青筋隐隐虬結,顯然都是練家子。馮令儀一出來他們便默不作聲地行禮。
父親站在廊下。
“……他們是誰?”
馮希偃笑道:“你不記得事,帶你去宛平那天說過要給你挑幾個侍衛。總爬上爬下不知輕重,那幾個小厮還沒你懂事,不留神就叫唬住了,身邊要有人護着。”
父親的副将張洪給她解釋:“這些人或是侯爺名下莊子上的小子,或是從善堂裡抱來的,從小便跟在軍營裡練武,身手不錯,以後就留在令四爺身邊了,小爺挑兩個日常帶着吧。”簡直是謙虛了,何止身手不錯,再過個幾年幾乎能同朝中一品大員的貼身護衛相提并論了。
馮令儀便問:“要是他們不給我是侍衛,本來要去哪裡?”
張洪笑起來:“那就要看他們各人本事了。”大概都能進衛所,隻是不如在這位令四爺身邊有出路。
馮令儀走出遊廊,挨個看過去,站在後排正數第三的小少年身姿挺拔,眉目英挺又靈秀,馮令儀輕輕“哎”了一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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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剛抵達通州時父親來接她嗎?
午時路過大興,父親在那裡有片莊子,帶着馮令儀在佃戶家中随意用了頓午飯。馮令儀沒見過北方的麥田,早早吃光了米跑出去,田埂上積雪化開潤了泥土,她沒站穩一頭栽下去,糊了一臉的泥,膝蓋也摔得青腫。
她是慢慢跑遠的,父親和侍衛都沒有留意,身邊竟然沒有守着的人。
馮令儀眼淚汪汪地坐在田裡,一時起不來,呲牙咧嘴地慢慢揉膝蓋,等着父親找過來。
頭頂灑下來一片陰影,是有人擋住了日光,馮令儀擡頭看去,見一個穿着素白短打的小哥哥,手裡拎了個竹編的籠子。
“你是誰家的孩子,我怎麼從沒見過你?”
他一邊問馮令儀一邊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從地裡扶起來。
馮令儀抹了抹臉,袖子上一大片污泥:“我跟父親路過這裡,多謝你扶我,知道範莊頭家往哪裡走嗎?我不記得路了。”
他往東邊看了看,笑道:“怎麼繞到這邊來,難怪不知道回去,來,我帶你走。”
馮令儀跟在他手邊,指着竹編的籠子:“這裡面是什麼?”
他提起來晃了晃:“是田蛙,你想玩嗎?”
不好讨要吧?馮令儀搖頭:“我沒見過,就是問一問。”
拐過一條參天大樹擋住的小路,用過午飯的青磚院子便能瞧見了,遠遠還能看到父親的侍衛四散開來,好像是在找人。
馮令儀高興道:“就是這裡!我回去了!再見——”
她回頭要和他告别,手上被塞了那隻竹編的籠子。
“拿着玩吧。”他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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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微微擡起視線,對上馮令儀的眼神,眨了眨眼睛。
馮令儀便拉他出列,又仔細找了另一個面貌清秀的少年,走回廊下:“父親,我挑好了,就他們。”
馮希偃颔首,指着馮令儀見過的那個:“你認識?”
馮令儀道:“在大興的時候就是他送我回來。”
父親若有所思,交代了幾句便帶着剩下的孩子離開了,這些人還要學一學以後跟着馮令儀的規矩,她選中的兩個因是随侍的,全看馮令儀自己的意思。
玉簪給新來的侍衛安排了屋子,馮令儀正屋東邊有兩間廂房空着,正好給了他們。
晚飯稍微辦了個迎新宴,馮令儀問已經梳洗過的兩人:“你們叫什麼名字?”
送她田蛙的小哥哥答:“我是馮呈。”
“小的林巍。”這是另一個侍衛。
“你姓馮,是我父親賜的姓還是本來就姓這個?”馮令儀好奇問馮呈。
“我爹是老侯爺在戰場上救下的遺孤,所以随了侯府的姓。”
馮令儀點頭,能用馮姓的一般都是十分得信任的心腹人家。
“我身邊的人都是月例銀子二十兩,到了初一找玉簪姐姐要。你們應該晨起要練武吧?還是照舊去展阙樓,我身邊一般不要人伺候,等我出門的時候你們再跟着好了。”展阙樓是父親和侯府的侍衛的演武場,占地闊大。
馮呈和林巍都應是。
景川侯爺的私人書房中,張洪垂首回禀:“都查過了,那日馮呈趕上旬假回大興,與令四爺碰面,應是湊巧。馮東成說一直守着那孩子的身世,沒有侯爺的吩咐,不敢告訴他。”
馮希偃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燭光下不好看久了書:“罷了,既然令哥選了他,也是造化。賀氏一族死絕了,就留這一根獨苗……把馮東成的月例再翻一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