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令儀隻好扶着太子換了外頭的衣服。
皇帝踏進屋裡,看起來是在景山盡了興:“谳哥兒,這幾日好些了沒?”揮手免了馮令儀的禮,也在太子床邊坐下了。
太子恭敬道:“兒子讓爹費心,已經好了大半了。”
“嗯,太醫院那群人料來也不敢不盡心。這回倒不湊巧,正趕上春獵的功夫,隻能等乾元節再試試你的弓馬了。”
太子也面帶憾色:“聽說四弟獵了隻雄鹿?他也長進不少啦,可惜沒親眼看看。”
皇帝流露出一絲真切的高興,不像對太子的有些政治意味的關愛:“王谙達教得不錯,谌哥兒如今學得這樣,日後輔弼江山,你也省心不少。”
太子低頭扯了扯嘴角,沒敢讓皇帝發覺。
馮令儀眼觀鼻鼻觀心,眼下内殿裡除了這對至尊父子就隻有她了,也是很不湊巧啊!
皇帝果然問話了:“怎麼隻有馮令儀在這兒?你身邊伺候的人呢?朕聽張院判回禀,你是夜裡着涼染了風寒的,這群奴才不像樣……”語氣竟有些動怒了。
雖然這邪火不是朝着馮令儀發的,她也趕緊跪下了。
無論心裡如何想,太子總歸是護着東宮伺候的人:“父皇喜怒,是兒臣病中喜靜,才教他們不準進來,馮令儀是來給兒臣念書解悶的,也是多虧了他,這本不是伴讀的差事,他也不辭辛勞,兒臣好得這樣快,除了太醫院,就屬馮令儀功勞最大了。”
解釋了一通,皇帝面色見霁,太子給馮令儀使眼色讓她起來。
皇帝本來就沒有責怪馮令儀的意思,太子還如此為他攬功,之前覺得點馮令儀做伴讀的不妥心思也淡了:“難得太子這樣維護,這差當得不錯,待太子大好了,朕有賞。”
馮令儀謝恩。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麼:“谌哥兒前幾日離山,說是去尋訪友人,還把朕賜的禦馬都送出去了。朕隐約記得,就是你吧?”
馮令儀直覺不好,方才謝恩還沒擡頭,又磕了下去:“是……”
皇帝笑道:“不必惶恐,谌哥兒既然送出去了,朕怎麼能駁了他的面子。不過既然是你,朕就不用擔心他是胡亂認了什麼人做朋友了。”
馮令儀惶恐的卻不是這個,她的額頭都快碰到地闆了,還能感覺到太子灼熱隐怒的視線。
皇帝不再關注馮令儀了,轉而道:“南直隸的戴賢回京了,這也是個能人,承化二十年的榜眼,朕考過才學,樣樣俱佳,夠格做你的師傅,待你好了,他就來文華殿授課。”
東宮的師傅變動還是較頻繁的,畢竟官員升遷調任、離京進京都沒個定數。太子并不驚訝,順從道是。
皇帝離開了。
太子冷淡吩咐道:“你出去吧,我這裡不用你了,叫陳斐進來。”
馮令儀低聲告退,回了庑房,心神不甯,喊小福子時刻注意端本宮的動靜。
不過一刻鐘,小福子就跑着來回話了:“馮公子!您真是神了!陳中官不知犯了什麼事,被殿下罰了三十大闆,正在廣場上行刑呢,專門叫了慎刑司的大太監來行刑,一點水分都沒有的,陳中官恐怕活不成了……”
馮令儀嘴裡發苦,拿了幾個金瓜子打發小福子下去。
她要是沒猜錯,陳斐應該是因着隐瞞四皇子與她來往一事被太子遷怒的。
馮令儀沒敢去觀刑,算着陳斐差不多領完罰,太子又一直沒有召見,才帶着上回四皇子送她的生肌膏走了一趟陳斐的下房。
屋外沒有小中人守着,馮令儀敲門不見回應,猶豫着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就是濃重的血腥味,胃裡一陣翻騰。
她緩了緩才站直了,掃視一圈,看見陳斐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滿身的血污。
馮令儀生恐陳斐真的沒命了,連忙上前幾步查看,他的胸膛有微弱的起伏。
馮令儀松了口氣,撿了張小凳子在邊上坐了,床上傳來細微的聲音:“你……怎麼來了?”
陳斐醒了。
馮令儀從袖中取出藥膏放在他手邊:“我來看看你。聖上方才探望殿下,提起了四殿下贈我禦馬一事,殿下是為了此事責罰你的吧?”
陳斐沒有否認:“你猜到了。”
馮令儀艱難道:“是我連累了你。你傷勢如何?有沒有請太醫來看看?”
陳斐自嘲一笑:“我賤命一條,何況是主子賞闆子,哪裡敢勞動太醫。”
“今夜我請太醫來給你診治,你晚些就寝好不好?”
自馮令儀進宮伴讀之後,二娘就聯絡上了在蘇州時給娘治病的吳大夫,苗氏是醫藥世家,有族人在太醫院為官。二娘耐心查訪,獲悉吳太醫之子在常州侵占民田萬頃,于是派人暗中糾結莊民上告常州官府,借侯府名頭暗示常州知府不準插手。小吳公子的這樁子事按律當斬,吳太醫急的滿頭汗,二娘過了些日子才露面,假做有緣,幫着解決了此事。
如此一番功夫,馮令儀在宮裡總算有太醫院的人照應了。
陳斐無謂道:“多謝馮公子費心了。”
馮令儀過來一趟主要就為着問問他的傷勢,既然已經約好了晚上來瞧傷,也不打算多留,起身道:“你好好養着吧,殿下既然準你回來,應該還用得着你的。”
陳斐艱難地握住馮令儀給他的膏藥:“你單給我一罐藥,難道不清楚我這邊沒人伺候嗎?我如今這幅樣子,哪裡用得了?”
馮令儀面色古怪。聽陳斐這語氣,難不成還想她親手幫着上藥不成?
“唔,是我思慮欠妥。可我聽說你有對食的宮女啊?應該也是端本宮伺候的,叫她來搭把手豈不便宜?再不濟,我叫小福子每日來給你上藥吧。我回去了。”
陳斐在身後看着馮令儀幾乎是落荒而逃,漸漸皺起了眉,這反應不對啊!
馮令儀進宮之後不知為何一直對他避而遠之,陳斐八面玲珑,不想錯過與景川侯府結交的機會,這才冒險幫着馮令儀隐瞞了一回,若不是聖上這一遭,他是有把握太子不會發現的。
本以為吃了這麼大的苦頭,馮令儀總該對他親近了,沒成想還是如此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