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站起來,紅色衣袖從身側垂落,衣角随着她的動作扯動。
走了幾步,她頓住步子,轉過頭:“張先生知道,妾志不在此。”
清風過竹林,吹落幾片葉,落在她發間。
“妾本就是一劍客,靠雙劍遊走天下。而今困在方寸間,心緒難安。”虞姬背對着她,她看不到虞姬的表情。
“大王和王後朝夕相伴,大王難道不知您的心嗎?”張望卿拾起一旁的便面,掩住臉龐。
虞姬搖搖頭,又點點頭,伸手,接住了一片即将掉落的竹葉:“我不想讓大王知道。天下于大王來說,已經足夠憂心,妾不過一人喜樂,無須再讓大王煩擾。”
“王後,我看您是,庸人自擾呐。”張望卿輕搖了幾下便面,帶起幾根發絲翻飛,“假若大王有煩心事,您是希望大王跟您說好呢,還是不說好呢?”
虞姬絞緊了手:“大王有煩心事,若不跟我講,又與何人說呢?”
張望卿聳聳肩膀:“您看,這不就有答案了麼?您希望大王有事同您講,而自己有事又不同大王講,大王若是知道您不同他講,不也是要傷心麼?”
虞姬凝眉:“可是……這事不能跟大王說。”
“王後娘娘并非是覺得不能跟大王說,而是在糾結,是否要跟大王說吧?”張望卿手中的便面頓住。
虞姬緩緩點頭,轉過身來。
“我不清楚王後您如何想的,但我想,大王應當希望您跟他敞開心扉,他應當不希望看到您愁眉深鎖。”張望卿觑着她腕上的玉镯,總覺得有些眼熟。
怕虞姬起疑,張望卿看了兩眼就收回目光,轉而回到琴上。
話如石沉大海,虞姬久久未說話。
張望卿也不着急,撥弄兩下琴弦,指尖流出來了另一首曲子。
輕快、歡揚、如春風拂面。
曲終,虞姬撩起眼簾:“妾已明了,多謝先生指點。”
張望卿攏起鬓邊散落的發絲:“無妨,我瞧着王後如今的樣子,也學不進去琴,王後不如先開了心結,緩兩日再喚我進宮吧。”
虞姬:“我讓人送張先生出宮。”
“無妨,我自己出去就行,王後慢走。”張望卿道。
她坐在那裡,盯着琴身沉思了好一會,才準備起身離開。
意識回籠,張望卿驚覺,一方利刃放在自己頸側。
再往旁邊挪半寸,她就要一命嗚呼了。
冷汗霎時從她背後冒出來,浸透了内裡的衣衫。
她雖算不上武藝高強之人,但也有幾分功力。尋常人出現在她身邊,她不可能感受不到!
此人功力,絕對在她之上!
可此處是楚王宮,什麼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楚王宮!
項羽再狂妄,也不能狂妄到松懈宮裡的守衛,讓虞姬有危險,所以此人,有可能是楚王宮裡的人,或者,有權随意出入王宮的人。
暫按耐住心跳,張望卿笑嘻嘻地開口:“對待王後的師父,楚王宮的人,都如此無禮嗎?”
脖子旁邊的劍又逼近了一些,近到她能聞到劍上的血腥氣。
張望卿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可不能死在這裡啊!
“再挑撥王後和大王的關系,下一次,這劍上就要沾上你的血了。”身後人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這倒讓本心跳如雷的張望卿心跳緩了下來——聽聲音,這人大約是項羽的堂弟,項莊。
盡管他極力壓抑自己本來的聲音,還是讓張望卿聽出來了。
她雖來彭城不久,也沒見過幾次項莊。
但隻要見過一次的人,聽過一次的聲音,她絕對忘不了。
放下心來,張望卿指尖在琴弦上撥挑出幾個輕佻的音:“怎麼?成安侯也愛而不得,來我這裡發瘋?我小小一個琴師,哪裡來的這樣大的本事。”
成安侯,是項莊的封号。
被戳穿身份,項莊氣急敗壞:“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張望卿伸出兩根手指,将劍推到一邊:“小心點,成安侯,傷到了我,王後要傷心的,王後一傷心,大王就生氣,大王一生氣,問責起來呀,啧啧啧~”
不緊不慢地将琴裝好,張望卿抱着琴站起身來,身後的項莊已然紅了臉。
張望卿後退兩步,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感歎:“喲,成安侯這是惱羞成怒啊,這氣性可不行呐。”
“刷啦”項莊将劍收進劍鞘裡,怒視于張望卿:“你給我記住我說的話!不許再挑撥嫂嫂和哥哥!”
張望卿極力忍耐,最終還是沒忍住,放聲大笑。
項莊皺眉,不滿:“你笑什麼?”
“我呀,笑你愚鈍。”張望卿掩口,“我何時挑撥你兄長和嫂嫂了?”
項莊啞口無言,憋了半天,道出一句:“你這女賊,慣會颠三倒四!”
“成安侯,我還是勸你,少插手你兄長嫂嫂的事情,被你兄長知道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張望卿不輕不重地瞥他一眼,抱着琴往林外走。
“站住!”項莊閃身攔住她,“你話還沒說清楚,不準走!”
張望卿這時斂了笑意,寒了臉:“我敬您一聲成安侯,是覺得您是大王族弟,貴胄之後,必定恪守禮法。可您方才那番行為,一而再再而三地叫我歎為觀止。莫名其妙威脅我一介女子不說,但是偷聽我們談話這一點,算不算的偷窺嫂嫂?單單這個,若是我是個多嘴的,告了你兄長,成安侯,你還能好好的做你的成安侯嗎?”
寒意掃在項莊身上時,他不由地直發愣,都忘記了繼續攔住這個膽大妄為的女子。
令他不可思議的是,一個琴師,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眼神?
他自認為久經沙場,隻有兄長的眼神,給過他害怕的感覺。
小小一琴師,怎麼會叫他徹骨生寒!?
項莊這個意外,倒沒讓張望卿多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