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河網湖群,街巷多沿河流所建,哪怕是南地人,找不熟悉的巷子,都很容易迷失方向。
所以阿橋不放心娘子自己出來,她想着自己是家裡出門最多的,能張得開嘴替娘子問道兒。
但這會兒阿橋卻張不開嘴了。
她眼神格外複雜看着身邊彎腰塌背,賊眉鼠眼,趴着牆歪歪扭扭往外看的趙瑞靈,恨不能離她八丈遠。
趙瑞靈除了把臉塗抹成了土黃色,還在左眼下方貼了好幾塊狗皮膏藥,簡直叫人沒眼看。
阿橋深吸口氣,還是沒忍住勸,“娘子,喬裝打扮也就算了,你這樣不是更引人注意嗎?”
趙瑞靈邁着她記憶中的媒婆步伐往另外一條路上走,聞言不贊同地看了阿橋一眼。
“一看你就沒出過遠門!”
阿橋翻個白眼:“娘子你出過?”
趙瑞靈正仔細找地方呢,被噎了下,擦擦額頭上的汗直起腰。
“我雖沒出過遠門,可我看過阿娘和阿兄留下的書啊!”
“阿兄說說了,讀萬卷書如行萬裡路,那我讀了幾百卷書,怎麼也相當于……去過常州府那麼遠了!”
“我肯定比你見識廣,你信我!”
阿橋:“……”郎君原話是這麼說的嗎?她怎麼記得不大對呢。
但趙瑞靈沒等阿橋反應過來,就拍着胸口一本正經辯駁。
“這水粉即便摻了土,仔細看還是能看出我們倆細皮嫩肉,太容易叫人發現了,把臉上搞得砢碜一些,别人就懶得仔細看了哩!”
“再說你家娘子我雖長得不是國色天香,好歹也是小家碧玉,胸襟又如此廣闊,我要是昂首闊步走路,喬裝跟沒喬裝有什麼區别?”
“我們現在打扮得越醜,于老媪和于老七就是看到也懶得費眼看,隻會覺得這年頭大街上醜人作怪的特别多。”
阿橋看了眼趙瑞靈被拍得微微震顫的……胸襟,沉默了。
不得不說,雖然娘子擅長說歪理……可歪理也是理,她除了能在心裡罵一句娘子忒不要臉,竟然沒法反駁。
她隻好問:“那你這跟地下有錢一樣,到底找什麼呢?我陪你一起找。”
趙瑞靈終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個沙坑,高興指過去。
“找到了!”
“阿兄來拜訪袁翁時,說起過他要進豆花巷之前走錯了方向,正好碰上有寵孩子的家裡給挖了個沙坑,把人家小郎的鏟子給踩壞了,還賠了三文錢呢。”
她沖着沙坑正對面的豆花巷走。
“袁大家就住在這裡,進去右轉再右轉第三家。”
阿橋趕忙跟着腳步雀躍起來的趙瑞靈往豆花巷走。
她還有很多不解,隻是先前急着出門,又要擺脫身後追過來的于老七表兄弟倆,實在沒來得及問。
“娘子既然說郎君有同窗和夫子,為何不直接找他們幫忙,偏要來找隻指點過郎君幾次的袁大家呢?”
湖州府的袁大家,據說曾在聖都做聖人跟前的大官,是跟着先聖打過天下的,在湖州府的地位也頗有些不同,連知州大人見了都要客氣三分。
可傳言說袁大家脾氣古怪,生性不喜見人,也不愛參加那些權貴間的推杯交盞,更愛遊走在山水之間,于是更傳出了幾分菩薩一樣隻可遠觀的賢名。
阿橋知道趙瑞靈要去找袁大家,心裡有些膽怯,生怕到時候被袁家的家丁打出來。
趙瑞靈順利找到地方的活潑稍沉寂了些,腳步慢了下來,原本還格外靈動的杏眼兒都染上了沉重。
“我們隻能找他老人家。”
肚兜被人偷走用來威脅她這種事,在于老媪徹底破罐子破摔張揚出來之前,實在是沒法說。
即便揭破,于老媪可以說是自己撿到的,也可以誣陷她與于老七有一腿然後不承認。
她已非處子之身,無從驗身。
雖這世道待女娘不算太苛刻,鼓勵改嫁,大昭立國後卻一直在主張重視規矩立法,未曾婚娶通女幹不違律法,卻有違良俗。
于家族長支持于老七占了于家家财,是欺負趙瑞靈已經沒有了娘家,和于旻都算孤兒,沒人為他們張目。
如若請于泓的夫子和同窗寫訴狀,于族長和于老七甚至可以肆無忌憚說她是靠身體得到的訴狀,隻為了搶占屬于于旻的家财,連那些人的名聲一起毀掉。
“隻有訴狀出自袁翁之手,族長和于老七他們家才不敢往袁翁身上潑髒水,知州大人也會相信我們說得是真的。”
阿橋聞言更惶恐,那如果袁大家不肯幫忙,她就隻能跟于老七家同歸于盡了嗎?
趙瑞靈深吸口氣,又努力支棱起來,拉着阿橋快速往巷子口走。
“快點快點,阿兄跟我說過袁翁的喜好,咱們還是挺有勝算的!”
“袁翁每天最多見三兩個人就會不耐煩,說不定已經有人去過了,咱們得趕在旁人前頭進門才行!”
趙瑞靈從七歲就跟于泓一起如兄妹般長大,及笄後嫁給于泓也一直習慣叫阿兄,于泓習慣很多小事都跟趙瑞靈說。
先前于泓拜訪袁大家也沒那麼容易,于泓嘀咕過的那些話趙瑞靈都還記得,拉着阿橋幾乎小跑起來。
隻是剛跑了沒幾步,阿橋就把趙瑞靈給拉住了。
她看着不遠處那輛格外高大的馬車,“這馬車有點眼熟,是不是咱們在杏林堂那邊見過?”
南地馬車樣式和北地不一樣。
南地雨多,馬車多是飛檐,雙輪,窄小,方便穿街走巷。
但他們面前這輛馬車是四輪,車檐是圓弧内叩,寬得快要把整條巷子擠滿了。
阿橋道:“這不是我們湖州府的馬車。”
趙瑞靈心裡咯噔一下,趕忙看過去,确實發現跟家裡的騾車是大不相同。
倆人面面相觑,外地來的馬車,擠到豆花巷來,不會也是來找袁大家的吧?
這是碰上冤家了啊!
阿橋咬咬牙,推推趙瑞靈,“娘子你從旁邊的小道繞過去,我去攔住他們!”
趙瑞靈苦惱得不自覺噘嘴,“你要怎麼攔?總不能躺馬車下頭去吧?”
阿橋:“……”這倒也是個法子。
隻是她記得先前看過的高頭黑馬,她有可能躺不到馬車下,就被馬踩死了。
她忍着害怕道:“反正隻要拖住他們片刻,夠娘子你先進袁翁家的門就好了呗!”
大不了被馬踩的時候,她抱住腦袋滾開。
“不行,咱家誰都能受傷,就你不能。”趙瑞靈不同意。
阿橋感動得眼圈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