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舟舟聽了兩遍才聽懂店員小姐是在喊他。
他很喜歡别人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傻子”。
他對着熱情的店員小姐,有點開心,也有點羞怯,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把昂貴的面料都揉出細小的褶皺。
“舟舟。”
他一字一頓地,向店員小姐重複起自己的名字,“喻…舟舟。”
店員小姐祁言這時覺察出了不對勁。
面前的這個年輕男孩看起來年歲不大,最多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此刻身姿筆直地站在暖黃色的水晶吊燈下,更襯得冷白的皮膚閃澤明耀,像是最上等無暇的骨瓷。
淺灰色的輕呢大衣妥帖地包裹住單薄的身闆,面料一看就很精貴,應該是某個奢牌的當季新款,頭發顯然也是精心打理過的,柔順的黑發垂在額前,發梢微微打起卷兒,配上這麼一張骨相流暢的五官,當真是相得益彰,極富藝術氣質。
可那雙眼睛卻出賣了他,淺淡色的瞳孔總是蒙着一層霧氣,看人時微微歪着腦袋,眼神幹淨到近乎天真,卻又透着幾分遲鈍的茫然。
很明顯像是有智力障礙的。
怎麼可能是那位年紀輕輕就獲獎無數的天才鋼琴家郁周?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認錯了人,您不是郁周。”
祁言鞠躬道歉,“我沒見過郁周真人,隻在社交媒體上看過他的照片,聽說他兩年前生病了,已經很久沒有更新過動态了,所以記憶才有點兒模糊。”
祁言尴尬地笑笑,“畢竟他也不是什麼流量明星,認識的人不多,幾乎都是一些音樂愛好者。說起來,這位先生氣質出衆,倒是和那位鋼琴家有些相像呢,對了,先生您進店時就一直在看那架鋼琴。”
喻舟舟漂亮纖長的指骨十分惹眼。
祁言于是沖他甜美地笑道,“您是對那架鋼琴有興趣嗎?要不要去試彈一下,音色很棒的!”
喻舟舟這時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原來剛才店員小姐并不是在叫他,他恍恍惚惚地閉上了嘴,可在聽到祁言鼓勵他去彈琴時,卻猛地收回目光,像是被燙到一樣,手指蜷縮起來,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
喻舟舟幅度很輕地搖了下頭。
“舟舟不會彈!舟舟沒有彈過琴的!”
他小聲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眼睛卻還忍不住往鋼琴的方向瞟,睫毛微微顫抖。
祁言注意到他蒼白的臉色,體貼地轉移了話題:“那您是想要購買什麼呢?”
喻舟舟的視線終于轉向店中央陳列着的一排排音樂盒上。
這些音樂盒造型百變,有由紅珊瑚雕刻成的人魚,魚尾在射燈下泛出玫瑰金的華麗光澤,還有鑲滿全鑽的管風琴造型的八音盒,齒輪咬合緊密,能自動演奏出動人旋律,可喻舟舟的目光卻被角落裡的一隻音樂盒給吸引住了。
這個音樂盒采用的是上等的胡桃木精制而成,雖然不是很大,但造型繁複绮麗,是一座小小的花園,盒蓋上則有兩個栩栩如生的小人塑像正在對望,發條轉動時,小人會随着音樂緩緩轉動,銀質鑲鑽的玫瑰花瓣一開一合,在音樂盒的内壁投放出一行小字:此刻永恒。
喻舟舟看到發癡,他伸出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音樂盒光滑的表面,動作輕柔。
“這個,這個多少錢?”
他問祁言,聲音依舊很輕。
“先生可真是有眼光,這是156音的音樂盒,純手工制作,如果隻是仿制樣式,價格不算高,但如果要加上所有的銀器和鑽石…”
祁言報出價格。
“十萬。”
十…十萬?
喻舟舟頃刻間耷拉下眼睫。
他沒有那麼多錢。
畢竟,他自己也才值五十萬。
正好是五個音樂盒的價格。
*
一年前,喻舟舟被舅舅用50萬的價格,賣給了傅垚。
傅垚于是成為了他名義上的丈夫。
雖然喻舟舟結婚了,但他和傅垚之間卻并沒有舉辦過婚禮,傅垚也從來沒有帶他回過傅家家宅見過家人。
他被傅垚安置在一間很大的别墅裡,有好幾層樓這麼高,傅垚準許他一天吃三頓飯,還帶他去醫院看過病,安排了陽叔照顧他。
傅垚對他好得不得了。
他一直苦思冥想要報答傅垚。
上個月,傅垚再次向他提起了那個實驗。
喻舟舟其實并不明白“實驗”這兩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他隻知道,如果他答應了,那就意味着他要被帶去地下室,被人按在冰冷的台面上,讓針頭刺進皮膚。
他從小就畏懼打針。
之前傅垚提起時,他總是拼命抗拒,他尖叫、踢打,甚至像隻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在别墅裡四處逃竄,爬進牆角,鑽入壁櫥,用盡一切辦法躲避保镖和傅垚的抓捕,可這一次,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點了頭,因為他太想為傅垚做些什麼表達感謝了。
他以為自己是能忍住的。
可當束縛帶勒緊手腕,針尖在燈光下泛出寒光時,恐懼還是像潮水般淹沒了他。他渾身發抖,小臂青筋暴起,把繃緊的束縛帶抓得砰砰直響,針眼再度撕-裂開來,鮮血四濺繃灑,弄髒了雪白的手術台。
喻舟舟疼到雙目發暗,從喉嚨裡擠出破碎的嘶吼聲,眼淚不受控制地滾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