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元诩輕聲道。
“這話陛下可問過太史令嗎?”
“自然沒有,”元诩笑,“問了定要被這堆老頭子數落一通。”
兩人并肩坐在窗前看那星辰漸向西移,初更的漏聲響過。
“夜已深了,”元子攸道,“陛下該早些安歇,子攸這便回去了。”
元诩似乎有些不盡興,但隻好道,“好吧。”
元子攸轉身,衣袖不經意拂過案上幾張卷起的紙,那紙落到地上。他急忙去撿,卻見那紙卷展開,竟是畫像。
“這是什麼?”元子攸明知不該,但還是問了。
“什麼?”元诩探頭過來看了一眼,道,“噢,那是新送來的畫像,我還沒看過。”
元子攸把畫像卷起,這工夫已足夠他看清畫上人的容貌。兩幅畫像,畫裡的人似乎是兄弟,容貌相似,俱是劍眉星目,英武模樣。
元子攸沒在意,将之擱回案上。
“是條城的小賊,不成氣候,”坐在椅上的元诩皺了皺眉,“可這種時候偏要出來惹事,攪得我不得安甯。”
這一夜元子攸回去得晚,路上已是漆黑一片。偏走了一半又下了雨,元子攸心知無處避雨,離家尚遠,狂奔也無濟于事,索性安步當車,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他自小生活在洛陽,自認對于洛陽的街巷了若指掌,也不點火折,轉過一處街角,心裡剛很是感歎了一句雨夜調音裡的清寂,忽然腳下一絆。
元子攸猝不及防,沒能保持住平衡,重重摔了下去。他本拟是要摔在堅硬的青石地上,弄不好還是一身泥污,沒想自己固然按了一手粘膩濕滑,可摔到的卻是一個溫軟的物體上。
鼻端有隐約的血腥味,元子攸一驚,大約猜到自己正是被這個受傷倒落路旁的人絆倒的,又聽到底下那人有氣無力地呻吟了兩聲,更是确鑿無疑。
元子攸忙想站起來,本能地用手一撐,隻聽那地上的人悶哼一聲,說,“能不能放手……你……正好按在我的傷口上……”
“啊……”元子攸松開手,站起身來,被他的話弄得有些狼狽,“對不起。”說着從衣内取出火折,晃亮了蹲下身去,“你還好嗎?”
“唔……”那個人哼了一聲,“還好……還死不了。”他像是覺得火光太亮,皺了皺一雙濃黑的眉,側過臉去。
元子攸見了,移開火折,轉而去看他的傷處,是在腿上。這個人穿着一身黑衣,顔色半融在青石地和夜色裡,看不大清他具體傷得多重。元子攸隻見到他腿上滲出的鮮血混合着雨水,将地上洇作一片水紅,心知他不是傷勢頗重,就是倒地已久,凡此二種都不是好事,便想扶起他。
他把火折換到另一隻手裡,正想去攙那個人,卻見到那個人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不瞬地看着自己。
那個人濃黑的眉配着明亮的眼,高挺的鼻與緊抿的唇在在風雨中搖擺不定的火光下顯露出一種别樣的英氣,元子攸愣了一下,忽然覺得這個人他好像在哪裡見過。
在哪裡見過呢?是了,在元诩案上擱着的畫像上。
元子攸不動聲色,微微仰了仰身,将重心轉移到腳踵,但那個人似乎還是察覺了,挑起一邊唇角輕蔑地微微冷笑了一下。他眯起眼睛,迎着火光打量元子攸的臉,“你是長樂王?”
“你竟還識得我?”元子攸猛被叫破了身份,自然毫不示弱地回嘴,“條城匪首,今日莫非是來洛陽夜獵?”說着目光向他的腿上傷處飄去。
那個人順着他的目光一看,哪有不明白他話中的揶揄之意,略略苦笑,“隻是不幸竟成了他人的獵物。”他的目光明亮得像是刀子,迎着元子攸的眼睛砍将過來,“不過我倒不知,長樂王竟有雨夜出遊的癖好。”
元子攸低頭看看自己已不成白衣的白衣,不過心想自己到底還是占着上風,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怎麼?”那個人肆意地挑挑眉,“殿下是要殺我,還是揭發我?”
“你希望是哪一種?”元子攸湊近他的臉,眨眨眼睛。
“我希望是哪一種不重要。”那個人被突然拉近的距離弄得很不舒服,微微仰了仰頭,避開元子攸的眼睛,才道,“我知道哪一種都不是。”
“哦?”
“殿下要是想這麼做,何必和我費這麼多話?莫非……”他拖長了音,突然猛地湊前,“莫非是覺得我好看?”
元子攸萬料不到他有此動作,猛地退了一步,哼了一聲,道,“能走嗎?”
“能走,”那個人戲谑說,“不能走,難道殿下抱我回去嗎?”
元子攸聽了,轉過頭,竟朝那個人綻出一個笑來。那個人剛剛一愣,元子攸忽然在他傷口上重重一拍,悠悠然地站起身來,“能走就好。”
那個人在地上頓時疼得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