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裝作不經意地問,“太原王可知是哪間佛寺?”
“大約是永甯寺吧。”爾朱榮說,他少來洛陽,雖知道永甯寺是太後主持修建的皇家寺院,畢竟沒有元子攸那般的感慨。
元子攸歎了口氣,“聽太原王話裡的意思,是不打算放過太後了?”
“如此毒婦,怎能放過?”爾朱榮轉眸看來,“陛下萬不能一時心軟,縱容這些惡人。”
元子攸搖頭,“朕初即位,本該大赦天下以安人心,如此時節怎能多造殺孽?太後若确有悔意,就遂了她心意,讓她在永甯寺了卻餘生吧。”
爾朱榮一愕,“陛下……莫非忘了先帝之死?”
“我既為先帝摯友,又身為臣子,自然一刻不敢忘。”元子攸沒再和他糾纏下去,問道,“接下來太原王如何安排?”
“我已召令文武百官迎駕,明日便能到河橋。”爾朱榮端正了下神色,道,“至于毒……太後和她那位傀儡小皇帝,自然不能躲進了永甯寺就算無事了,我也遣人去請他們同來。可是,陛下……”
“太原王莫要再說了。”元子攸打斷他,根本不為所動,“不管怎樣,讓我先見一見太後,再作決斷吧。”他說着合上了眼,爾朱榮本欲開口,見了也隻能作罷。
衆人夜宿河橋,次晨,京中百官奉玺绂,備法駕,已俯身迎候,然太後和小皇帝卻未至。
元子攸此前不過是個被将士草率裝扮簇擁起來的皇帝罷了,如今才算真正得到公卿臣僚的認可。
昔日元子攸與他們同朝為臣,彼此都是認識的,一夕之間卻要君臣相稱,也不知道不習慣的是自己多些,還是他們多些?
元子攸俯首看去,在想象中幻化出一張張熟稔的面孔,帶着各種各樣的神色,有歆羨,有鄙夷,有嫉恨,有漠然……
元子攸忽然想,他們會笑自己虛僞嗎,會笑自己汲汲名利不擇手段嗎?
這些不過是他的臆測,彼此間隔得太遠,他甚至不能看清最前排的人的容貌,這些人這一刻心中想的到底是什麼,元子攸是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他隻知道,從此他便踏上一條孤絕的路,永生永世,都再回不了頭了。
這日晚間,元子攸坐在營帳中出神,忽聽外面一片騷動。這樣的騷動發生在今日、在他的營帳外實在不尋常,元子攸便留了點神。
帳外更多的似乎是圍觀者的竊竊私語,“這就是太後?”
“真的假的?不像吧。”
“啧,太後就是太後,你瞧,就是沒了頭發還是擋不住得好看……”
“呸!你說什麼呢!”
“聽說太後毒殺先帝,先帝真的是她親生孩子嗎……”
諸如此類。
“快走!”
“讓開!”
“别嚷嚷!”
這大約是那押送太後的軍士不耐煩的呼喝。
一片男子的聲音中,有一個女子聲音粗啞地一笑,聽起來無限凄涼,可又似乎仍殘存有幾分傲氣。
還有一個小童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混雜其間,幾要湮沒于鼎沸的人聲之中,無助得令人揪心。
元子攸聽到這裡,自然認出那女子确實是太後,那孩子,想來定是那小皇帝了。
爾朱榮果然還是把他們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