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孤獨。
他探身出窗,天邊殘陽如血,壯麗輝煌,一如河陰那一日。于是他不再有所動作,長久地望着這殘陽。
春風過眼,多少拂亂他的長發,眼角有一點微涼,元子攸伸手抹了抹,微濕。
那原來是自己的淚嗎?竟讓春風迷了眼,元子攸苦笑。
待到他自塔上歸來,天色已昏沉,整個永甯寺更是靜默下去。
晚鐘敲響,元子攸本打算就此離去,才往寺門的方向走了幾步,身側有一個人影閃過。
其實也就是一個人影而已,灰暗的衣衫與旁人别無二緻,隻不過身段窈窕,而行止脫略,便是這匆匆一瞥間也讓元子攸心中一動。
元子攸忍不住回過頭去,堪堪觑見這人小半張側臉。
這人頭上也是戴着尼帽的,露出的額頭、鼻梁、下颌線條挺而秀。這人大抵是關外異族的少女,膚白如雪,明眸似電,而想來從前那長眉似劍堪能入鬓,隻可惜一頭長發被剃盡。
這人的容貌有一種逼人的冷與豔,令見者難忘。饒是如元子攸,一見之下,也被她身上那股子桀骜難馴所吸引,一時竟覺似曾相識。
但他又何以認識這樣的異族少女?
他一時百思不得其解,而那少女顯然也看到了他,略偏過頭來回看了他一眼,眸子粲然如星。
四目相接,元子攸心裡猛地一動,不過電光石火間,他忽然醒悟,這個人,他先前是見過的。就在幾個月前的北宮外,還是……是在他的夢裡?
夢裡……那個鮮衣怒馬迎着火光而去的胡族少女?
原來……竟是她!
這幾個影像在元子攸腦中重疊又分開,分開又重疊,他終于忍不住回轉身去,伸手似乎要去捉住那個人,“你……”
那個人影卻隻是在寮房外的門邊一閃,就此隐沒其中,元子攸踏上前幾步,依然追之不及。
一切竟和他夢裡一模一樣。
雖是寺中,居者俱為出家人,但那到底是女子居住的地方,元子攸不便再上前,隻得在門外停步。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可笑,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夢,何至于失态?
那夢裡的少女再潇灑再無羁再恣意再決絕,終究隻是夢裡,又與自己有什麼幹連?便是世上真有那樣的少女,若識得了自己,又怎麼可能再留那美好瞬息?
世上美好已無多。不如……由她而去。
唯一能尋到的理由……是那一日密诏事洩,這少女多少有些嫌疑。隻是如今涉于此事者或亡或逃,已不可覓,而他也才完聽潘外憐一席話,字裡行間不過是要他放手,元子攸自己也清楚得很,确實事到如今追究已無多大意義。逝者已矣,自己要做的……更多是為他實現少年時候一同許下的心願,那個天下長平的夢想,守護大魏,與世上所剩不多的美好。
也許……正包括這個少女?
元子攸站在無邊的斜陽裡長長歎了一口氣,想到很多年前自己随口說出的話,那時候自以為自己胸無大志,所求的不過最唾手可得的,沒想……竟也是那般難。
母親病逝,長兄早亡,元诩暴卒,兄弟橫死……隻是還剩下有誰能與自己安安甯甯過完這一生?
他一時恍恍然,就此折返洛陽宮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