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少年姿态傲慢,臉上全是不得已要和平民百姓一起參加選拔的不爽和不屑。他路過追翎時,瞥見他手中靈石,發出明晃晃一聲譏笑。
周圍人都對他的驕慢十分不滿,但是礙于他是王家人,也不好說什麼。
王家少年昂首挺胸地走進了第七問。
——然後被彈了出來。
任你家世傲人,靈寶滿身,過不去就是過不去,上雲天陣法對世人一視同仁。
他滿臉難以置信,不敢接受自己就這樣被彈出來的事實,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追翎停止撥弄靈石,天真無邪地問:“阿姐,他為什麼不上去啊?”
周圍有了憋笑聲。
莫念正色道:“哦,可能是因為不喜歡吧。”
有人第一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王家少年惡狠狠瞪了追翎一眼,又瞪向發笑那人:“笑什麼笑,你……”
仿佛被掐斷了脖子,他的話戛然而止,表情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少女僅僅是站在那裡,就讓人仿佛看到了一陣北境特有的清冽風雪。
姿色清麗,氣質脫俗,穿着一身與異域風格、面料獨特的冰色衣裙,發間和額上的異域飾品皆是取最純淨的冰雪制成,環佩叮當,在日光下閃着細碎的晶光。她後面還站着兩個身着天瀾内門服飾的弟子,像是在陪行。
——相傳,從不出神山的極北境聖女北望月前些日子外出曆練,一路南下,事迹遠揚。算算時間,正好趕上天瀾的入宗大選。
在這世上,哪怕是三歲小兒也知道極北境的超然地位。
極北境,相傳是上古衆神隕落之地,負塵神山蒼茫嵯峨,乃是通天立地的天柱。極北境肩負守天柱、護靈脈、絕邪魔之責,自然受到天下各方的敬重。
王家少年應該也認出了她的身份,因此才啞口無言。畢竟别說是他,就算是王家本家的人來了,也得對極北境的聖女大人畢恭畢敬。
他不敢對聖女大人做什麼,隻能對跟班撒氣,重重踹向其中一人的膝窩:“看什麼看!下山!”
北望月不笑了,眉頭緩緩皺起來。
王家少年沒看到,罵咧着轉身下山,死撐面子:“不就是天瀾宗嗎?回頭我讓我爹說一聲,去萬華法宗或者七玄宗,誰要跟你們這些平頭百姓一起求學問道。”
被踢的跟班是個矮小瘦弱的少年,穿着王家仆從的衣服,應是從小就跟着主子的随侍。此時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雲天道,眼中深深的渴求幾乎化成不甘的苦水。
“怎麼還不走?莫非還真的想去天瀾宗不成?還不滾下山!”
跟班又挨了主子一腳,趔趄幾步。多年為奴為仆的下人生活讓他早已習慣将主子的話奉為聖旨,縱然千萬般不舍,也隻能移開眼睛。
北望月看不下去,正要上前阻攔,卻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天瀾宗收弟子不問出身。”莫念望着他的眼睛,輕聲提醒,“你為什麼不上去?”
跟班一怔。
旋即醍醐灌頂。
是啊,他為什麼不上去?
若是他能……若是他能進入天瀾宗,為什麼要回去做一個任人打罵、低到塵埃裡的仆人?!!
莫念沒有再多說,轉身就走。
追翎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選擇跟上去:“阿姐,你等等我。”
片刻,身後傳來争執推搡,然後便是跌跌撞撞的攀爬聲,追翎回頭:“阿姐,他上來了!”
莫念:“嗯。”
瘦弱少年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像是憋了十數年的積怨,一朝發洩。他什麼都忘了,很快就越過所有人,一個勁地向上跑去,摔了不知多少跤,也不肯停下。
北望月看着有趣,彎起眼睛笑了。
這天瀾宗果真有意思,不僅看到了那位劍骨天才的劍招,還能碰見一位妖氣隐藏如此之妙的妖修,就連他喊“阿姐”的那個少女,也很有意思。
她有心想跟上去,但随行弟子很是頭疼:“殿下,您已經看了兩個時辰的熱鬧了!咱們還是先上去吧,掌門吩咐過,要好好招待您。”
北望月還沒看夠,但是聽出了弟子的言外之意,她若一直留在這裡,會幹擾考核,略一猶豫,雖有失望,卻還是點點頭:“好吧好吧,那便勞煩你帶路啦。”
弟子如釋重負,帶她走了另一條上山的道路,天瀾自會以貴客的待遇招待她。
……
心無旁骛地進了第七問,周遭的景色漸漸暗下來,止至完全被裹緊一片灰黑的霧中。
莫念停步。
面前水波般浮現一道道影像,将她心中的欲念一一呈現:萬貫家财、頂級天驕、衆星捧月、聛睨八方、香甜米糕……
黑霧聚攏成模糊的黑影,一道辨不清男女老少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語氣古怪。
“這就是你心中欲念?”
“是啊。”莫念坦蕩到仿佛是它問了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怎麼了?”
黑影:“……那這塊米糕是怎麼回事?”
一般來說,這一問會逼問出人們心中最陰暗、最見不得人的欲望,然後施展幻境,将人困在所求皆可得的美夢之中。
但這少女很清醒,以至于它沒辦法将她拖入幻境,隻能将幻境展示在她眼前。
她的這麼多欲望中,為什麼混進一塊米糕?
“中午沒吃飯,餓了,想吃點甜的。”頓了頓,莫念禮貌問道,“請問我能吃嗎?”
“不能。”黑影把米糕收了回去。
莫念失望:“好吧。”
黑影沉默片刻,試圖重新找回這一關的威嚴:“你心中欲念如此,你難道不覺得可恥嗎?”
莫念:“米糕有什麼可恥的?”
黑影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嗆聲,微妙地哽了一下,又道:“那前面那些呢?就憑你?一派癡心妄想!我且問,你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得到?”
“我都活得這麼慘了,幻想一下都不可以嗎?你幹嘛說我?”莫念道,“真沒禮貌。”
黑影:“……”
這少女不按套路出牌,搞得它原本的計劃全盤打亂。
“罷了,算你過。”它冷哼一聲,緊接着,莫念的頭頂便出現一雙黑雲般的大手,把她扔到了第八問問情。
莫念:“?”
莫名其妙。
猝不及防被扔進問情,還沒站穩,就看到前方站着個不熟的熟人。
少年有一雙漂亮至極的桃花眼,有一搭沒一搭擦着長劍,見有人進來,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你也被扔進來了?”
“嗯。”莫念道,“你呢?是因為什麼?”
謝塵嚣道:“它說話莫名其妙的,我不耐煩,向它出劍,然後就被扔進來了。”
莫念:“……”行吧。
莫念:“你進來多久了,還沒出去?”
“這裡白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又不能禦劍。鬼知道怎麼出去。”謝塵嚣道,“我在想,要不要一劍劃破這裡的天。”
莫念:“别劃。萬一劃壞了,要賠錢。”
謝塵嚣深以為然:“我也這麼想。”
莫念也不清楚為什麼她會和謝塵嚣扔在一起,看了看四周,問:“你說這裡白茫茫一片?”
可她分明置身于一片再熟悉不過的小山林中。
謝塵嚣察覺她的意思,問:“你看到了什麼?”
“……我家。”
月州,煙柳城,小槐村。
這是村後的小山林,她小時候常和夥伴在這裡玩耍,等太陽西沉,倦鳥歸林,村中升起袅袅炊煙,她便該回家了。
莫念似乎明白了:恐怕這第八問問情,問的便是心中最難割舍之情。
謝塵嚣看到一片白茫茫,是由于他不被俗世情緣所擾。
而自己,浮沉六年,終究是又回到了這裡。
春日草長莺飛,小山青翠如洗。山村小院有棵枝繁葉茂的古槐,潔白槐花滿枝。
樹冠忽的顫動,有誰撥開枝葉,露出一張少年面容,英氣眉目,眼尾綴着一顆淚痣。
少年輕巧躍上樹頂,神采飛揚地眺望遠方,春風拂過,槐花落滿衣袖,盡是鮮活少年氣。
他低頭,向院中的妹妹笑喊道:“念念,你要上來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