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邪修大笑,“一介散修,談何名字。”
謝塵嚣“哦”了一聲。
“再問你一遍,可願做我徒弟。”
“可以啊。”他無所謂地說。
就這樣,謝塵嚣有了一個師父,是個半瘋的無名邪修。
邪修清醒時會教他練劍,不過隻教劍技,“我修行的是邪功,教不了你了。你靈氣清明,别被污染。”
而神智瘋魔的時候,他常會目眦欲裂地掐住謝塵嚣的脖子,讓謝塵嚣幫他報仇。
“你是天生劍骨,有一顆通明劍心!所以你絕對不會像我一樣迷失自己……”他面目猙獰,将謝塵嚣掐得半死,“替我報仇,替我去找她……”
他的手緩緩松開:“不……還是别去了……”
師父死的時候,是個磅礴的雨夜。
那夜烏雲滾滾,隐隐有什麼不祥的事情要發生。埋骨地血煞似要暴動。
瓢潑大雨砸下來的時候,遠方一道刀光震天撼地,照徹夜幕,而後傳來山石崩塌的轟然巨響。
似有什麼陣法松動了,邪修和整個埋骨地失去禁锢,一齊瘋魔。
鏖戰了整整一夜一天,怨靈散盡,血煞漸消。
瘋邪修也已是強弩之末,他咳出一大口血,單膝跪在血地上,讓謝塵嚣殺了他。
謝塵嚣依言照做。
劍尖刺進他心髒的那一瞬,謝塵嚣問:“要幫你報仇嗎?”
邪修臉上出現了一種極為複雜的表情,糅雜着悔恨、痛苦、悲傷和絕望。
他緩緩閉上眼:“算了。”
他說:“你該是自由的。”
謝塵嚣站在師父的屍體前,劍身淅淅瀝瀝往下滴血。
屍體化作飛灰,逐漸消融。
謝塵嚣按了按心口,一片空茫茫。
那天他坐在母親墳前,無法在碑上刻下她的名字時,心口也是同樣的空茫。
他提着劍,慢慢走出埋骨地。
島的另一側起了大火,滾滾煙塵裹挾着火星升騰,映紅半邊天。悶雷般的島體崩裂聲被風送過來,他遙遙望去,看見坍碎的島面被海水鲸吞。
浮生島要沉了。
-
謝塵嚣在看海。
海闊潮湧,一望無際,風吹得他衣袍獵獵。他依舊不知道要去哪,隻好望着大海發呆。
直到翻湧的潔白海浪中突兀地出現一抹掙紮的身影,他視線凝住。
似乎是個人?
海中浮沉的身影被大浪推得越來越近,謝塵嚣跑過去。
少女用最後一絲力氣爬上岸,翻身仰躺,大口大口地喘息。
餘光瞥見有個一身血腥氣的少年向自己走來,剛松懈的身體頓時緊繃,察覺到他沒有惡意,又緩緩地放松下來。
謝塵嚣蹲在莫念面前,戳戳她的臉,确認她沒死,突兀問:“你叫什麼名字?”
莫念張了張口,嗓音像是在砂礫中滾過,沙啞微弱,“這裡是哪裡?”
她實在太累。海中浮沉一夜一天,不知飄向了哪裡。但哪裡都好,隻要不是浮生島……
謝塵嚣道:“浮生島。”
莫念:“……”
莫念:“………………”
果然沒逃出去。
不知為何,她有點想笑,扯了扯嘴角,卻因為太疼了,笑不出來。
謝塵嚣有點羨慕地問:“你是跳海了嗎?”
“……算是吧。”
莫念疲憊至極,身體和意志都瀕臨崩塌,幾乎想要就這樣躺在這裡安眠。
她費勁地偏了偏腦袋,望向大海。
不能死,死也不能死在這裡。
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氣力恢複些許,她手指動了動,吃力地站起來,歎口氣,用一種“愛咋咋”的頹廢姿态,又要往海裡跳。
謝塵嚣一把拉住她:“你真跳啊?”
毀滅吧這世界,怎麼他遇到的人都是瘋子。
渙散的神智一點點聚攏,莫念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終于清醒了一些,意識到光憑跳海沒法解決問題。
“我要逃出去。”
……
莫念靠坐在枯樹旁,臉龐被篝火映出暖黃調。
剛被烤得半幹的頭發亂糟糟的,她也無所謂,一股腦攏住,從地上撿了根樹枝,将其绾起來。
又撿了一根堅硬的細長石頭,一下一下磨着,磨得尖銳。
她已經從謝塵嚣口中知曉了島要沉的消息。火勢和崩勢還在蔓延,用不了多久,這邊的島嶼也會被海水淹沒,沉入歸墟。
夜色冰涼,寒風刺骨,她将磨好的石簪插入發間,慢慢曲起腿,抱住膝蓋,将自己縮成一團,怔怔地望着篝火。
橘紅的火舌緩緩舞動,光影浮掠,木柴燃燒,偶爾爆裂出輕輕畢剝聲。
空氣寂靜,謝塵嚣沉默地坐在她對面。
“我要睡兩個時辰。”
她忽然說。
精力早已透支,管它海浪滔天烈火熊熊,她現在必須睡兩個時辰,然後,逼自己醒來,處理這一堆爛攤子事。
她輕輕把側臉擱在膝蓋上,疲憊地閉上眼,聲音是被海水泡過的沙啞,“島要沉了,我們得走。”
謝塵嚣看了一眼大海,隻見海水粼粼一片,“去哪?”
“去岸上。”她說。
她的聲音有種壓抑之下的平靜:“等我醒來,我們就去島上找找有沒有沒沉的船和物資。我認得路,我和哥哥曾經籌劃過逃出去的路線。”提到哥哥,她的喉嚨幹澀地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島周圍的隐匿陣法已經破了。能出去。
“我知道島東有一條小溪,可以備些淡水。至于食物,再想辦法。
“當時我背下了海域圖,浮生島在東海海域,我們得往西走,三千海裡,再繞過迷霧嶼和海獸礁,運氣好的話,興許能碰上出海捕撈的貨輪……”
很粗糙的計劃,甚至稱不上計劃,隻是一腔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魯莽與孤勇。
謝塵嚣側過臉望着大海,靜靜聽着,眼眸映出無邊無際的海水。
兩人身後的孤島正在崩塌,火勢滔天,山崩地裂,都漸漸被海水吞噬。
莫念慢慢說着,直到說完,才意識到這個陌生少年一直都沒有說話。
她便問:“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謝塵嚣:“嗯。”
于是莫念輕輕閉上了眼睛,耳邊是篝火輕輕哔剝,遠方海潮聲聲。
半響後,她沙啞開口:“莫念。”
謝塵嚣一怔,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她又說了一遍:“莫念。”
“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