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你瘋了?”
這一拳可是實打實用了全力,内蘊的勁氣甚至能傷到築基期修士。若是她不收拳後退,莫念在傷到她的同時也會硬生生受了這全力一拳。
莫念沒說話,手腕一翻,身前劃過一道弧光,劍風大作,殺意凜然。
一時間,劍光拳影,塵埃飛揚。
薛英沒想到她這麼難纏,竟是讓她連半刻喘息的時間也無。
又一道劍影沖薛英心口而來,薛英到底是弟子中的佼佼者,真氣化作護盾包裹小臂,擡臂橫檔,卻見莫念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劍勢一轉,劍刃橫向重擊她小腹,逼得她身形不穩,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莫師妹居然能和薛師姐打得不相上下?”裴禮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她真的是煉氣五層嗎?”
這出劍、這氣勢,居然能把一個築基期修士逼到這地步。
宋瓷竹也不敢相信,喃喃道:“不僅如此,念念居然還占了上風?”
“不是跟你們說了,她不會輸麼?”謝塵嚣懶散道,“至多半刻鐘,這場比試就會結束。”
勝負分明,他也懶得多留,剛想禦劍離去,被裴禮及時攔下。
“哎哎哎,先别走啊謝師弟,你怎麼知道莫師妹會赢?”裴禮還是不能相信演武台發生的一切,“她怎麼會這麼強?這不合理啊!”
謝塵嚣的目光轉到演武台上,道:“哪裡不合理?本該如此。”
旁人隻是觀戰,隻有薛英自己知道,莫念的進攻有多兇狠,她的劍招沒有繁瑣的招式與浮華的劍光,有的隻是一擊緻命的決心和不死不休的殺機,一道道劍氣來勢洶洶,驚濤駭浪,仿佛是在用命來打這一場。
莫念的上道劍招被薛英攔下,停都沒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斬出一道劍氣。
不能停下、不能有一刻松懈、不能有絲毫僥幸……
因為一旦如此,便會如她劍下一百四十七條與她同樣命運的亡魂一樣,死在用白骨砌成的決鬥場。
渾厚的鐘聲響過三聲。
場上劍光與厲風漸漸消歇。
薛英渾渾噩噩地呆站在原地,許久,才艱澀開口:“我……輸了。”
莫念沉默片刻,向她行了個劍禮。
督戰的師兄上台請她們下去,薛英終于回神,心中五味雜陳,看都沒看莫念一眼,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
她不是輸不起,隻是誰又願意輸呢?而且還是輸給了才來宗門三個月、修為低她足足一個大境界的師妹。
莫念下台時,向觀戰席望了一眼。
早在洛水遙的打鬥結束之前,長老們就離席大半。眼下演武比試接近尾聲,席上更是隻剩數位長老,正在觀看水鏡中的另一場比試。
莫念剛想收回視線,卻頓住。
剛才視線遙遙掃到璇玑閣,她似乎看到滿繡蘭草紋的衣袖隐沒在千山萬雲之間。
不知是不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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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回到住處時,薛英正坐在院中發呆。見莫念回來,眼神複雜地望了她一眼,一句話也不說,起身回屋。
她本想表現得灑脫一點,可是實在做不到,将門闆摔得震天響。
“别太放在心上。”宋瓷竹跟莫念一起回來,安撫地按了按她的手,“阿英她就是這性子,讓她靜靜吧。”
莫念道:“我知道。”
她看到了薛英眼中的羞惱、不甘和失落,或許還有一點點恥辱和憤恨。但世間規則向來如此,有赢便有輸。
宋瓷竹道:“等阿英冷靜下來,我再跟她聊聊吧。你别擔心,阿英是個很好的人,過段時間就會好了。”
“謝謝師姐。”莫念沖她笑了笑,“那我就回屋修煉了。”
“去吧……等等,念念你的袖子破了。”宋瓷竹指指她的衣袖。莫念低頭望去,應該是打鬥時沒注意,袖口被靈氣劃開一道很大的口子。
宋瓷竹道:“你等等。”
她回屋拿了針線,拉着莫念在石桌前坐下,“我幫你縫上。”
莫念由着宋瓷竹的動作,乖乖地把手臂攤在桌上:“宋師姐還會這個?”
“當然啊。”宋瓷竹穿針引線的動作非常娴熟,“我娘教我的。”
莫念微怔。
這太過熟悉的話語和動作讓她想起了過往種種。
小時候愛玩愛鬧,漫山遍野地瘋跑。娘親怕她性子跑野了,拉着她學女紅。她不願學,總有一百種理由推脫。
“不行,必須學!你不學,以後衣服破了,誰給你縫?”女子把小女兒按在桌前。
“我縫,我給念念縫,行了不?”一旁的少年急得上蹿下跳,“我們要去抓魚啊,跟村口阿山他們都約好了。你就讓我們走吧娘,求你了娘。”
娘親理都沒理他,依舊跟女兒講道理:“你不會女紅,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誰要嫁出去給别人縫衣服啊?就算學,我也是為了自己學的。”莫念倔得很,娘親這樣一說,她更不願意學了,“不對,我才不要學。”
娘親又好氣又好笑:“那以後你的衣服誰縫?你能在娘身邊一輩子嗎?”
少年發出心焦的哀号:“魚啊——抓魚啊——”
“我看你長得像魚。”娘親白了他一眼,“不許去,你也得跟着學。”
“我學,我願意學!但是能不能等我們抓完魚再學啊!都跟他們約好了!”
看他那急切的樣子,恐怕再不讓他去,他就一直這樣煩人,直到她答應為止。娘親被煩得不行,揮揮手趕他們:“行了行了,你們去吧,我給你們縫。”
兩個孩子歡呼一聲向門外跑去。看着孩子的背影,娘親無奈地笑罵了一聲:“這倆孩子。以後沒了娘,還有誰給你們縫啊。”
夕陽在院中灑下柔和的金色光輝,晚風沉靜又空茫,偶爾傳來幾聲蟲鳴。莫念從回憶中驚醒,看見宋瓷竹正一針一線幫她縫着衣袖。
“師姐……”莫念喚了她一聲,待她擡起頭,卻又想不起自己為何要喊她,隻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宋瓷竹也笑,摸了摸她的頭發。
莫念道:“師姐,你上次回家,見到你娘了嗎,都跟她說了什麼呀?”
“見到了。”宋瓷竹手中的針穿過布料,拉緊,繞兩圈打了個結,将線剪斷,“但我沒有同她說話。”
她隻是遠遠看了一會兒,将銀錢放在了窗前。
莫念不明白:“為什麼?”
宋瓷竹看着她,似乎是想笑,但勾起的唇角最終還是無力地落下去:“念念,你知道嗎?我十四歲那年,我爹娘為了給我哥哥娶媳婦,讓我嫁給一個城東的鳏夫。”
她哭過,也鬧過,問娘親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娘親隻是不舍地望着她,然後說她一個姑娘家,這就是她的命。
宋瓷竹不明白,為什麼她的命就該不幸?為什麼她的家人要拿她去換另一個姑娘?這世道從來如此嗎?
于是宋瓷竹逃了。
她穿着布料劣質的不合身嫁衣——針腳卻細密,是她娘幫她縫的,一邊縫一邊落淚,還絮絮叨叨叮囑她許多事,怕她嫁過去受欺負——她逃出送親隊伍,一直跑一直跑。
“我不是跟你說過,青山堂主他除了兇了些,其實人很好嗎?”宋瓷竹道,“就是他把我撿回天瀾的。”
十四歲的少女終于力竭,癱坐在地,無聲地哭。
她不知道能去哪裡,天地茫茫,卻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熬了一個無望的夜晚,就在她站起身,想找一個了斷時,來雲州除妖的青山堂主路過。
“青山堂主本來隻想就近把我送到城裡,但我說想随他去天瀾。”
宋瓷竹也不知道當時自己哪來的勇氣,跪下來拼命求他。好在她确實有幾分被埋沒的修道天資,青山堂主便将她帶到天瀾宗的外門,直言若是她能經受住考驗,便可以留下來。
她經受住了,成了外門弟子,又用了整整十年時間,才進入内門。
“其實咱們宗門有不少弟子都是像我一樣被長老撿回來的。”
宋瓷竹微微地笑了,“有長老說我更适合修醫道。可我想當個劍修。”
這樣的話,即使一無所有,也有手中緊握着的劍,伴她度過那個幕天席地的寒夜。
莫念久久無言,然後學着宋瓷竹的樣子,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宋瓷竹眼睛彎成溫柔的月牙:“念念,我雖然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應該很辛苦吧?”
莫念下意識想要搖頭,略一遲疑,輕輕點了點頭。
“演武比試還沒有結束。”宋瓷竹道,“我和阿英已經輸了,但你還可以繼續。”
她看得到莫念眼中的野性和堅定。
溫熱的掌心覆在莫念的手背上:“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