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正殿中,盛譽已經聽完了梁方方的禀事。
“有孕?”他不悅地眯了眯眼,森寒的語氣讓梁方方心裡直打鼓。
好歹是一部尚書,還曆經兩朝,梁方方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但他也是第一次見一向以溫潤儒雅示人的陛下露出這樣陰戾的一面。
“回陛下,宣氏确已有孕,臣入宮前請了大夫複診過了。”梁方方讓自己冷靜地答話,不去看上首之人黑沉的面色。
“哦?”盛譽看了眼這位素以精明稱道的刑部尚書,不意外他的謹慎。
“那你說說,大夫還說了什麼?”他戴着玉扳指的手慢慢敲擊着書案。
清脆的叩擊聲,聲聲落入耳中,卻如催命之音,道道落在心上。
給嫁了人的婦人診脈,診出喜脈了大夫還能說什麼?梁方方心裡暗暗叫苦。
伴君如伴虎,為臣者尤其為重臣者,多多少少能感知幾分帝王心情——尤其先帝還是那樣一個性情不定的帝王。
梁方方揣測得了先帝的心意,便也能猜出眼前的新帝幾分心思。
他便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上頭的人已經動了怒,且正怒火中燒,亟需找個倒黴鬼燒一燒。
他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倒黴鬼。
梁方方雖不願做小人,但家中老小還得仰仗他。
心一橫,他如實說出面前之人想聽的話。
“大夫見宣氏入了死牢,心裡很是不忍。”梁方方斟酌着答話,“臣告訴他,宣氏娘家有依靠,若是狠下心堕了胎回娘家也是一條生路。”
盛譽叩擊書案的手終于停下。
落入鬼門關的一隻腳終于能收了回來,梁方方頓時松了口氣。
“大夫說,宣氏身子很好,即便堕胎,休養一段時日便能恢複,不會影響再嫁生子。”
既然已經做了小人,便隻能硬着頭皮做到底。
梁方方隻在心裡對蘇家和宣家人道了歉,面上一派無辜,“陛下,若是宣家和林家來人要求宣氏與蘇家小公子和離歸家,臣放是不放人?”
蘇少卿,梁某也對你不住。
若你真死了,梁某會記得為你燒紙錢的。
盛譽冷眼看着梁方方,直盯到他額頭背後冷汗涔涔,才終于開口,“宣林太傅。”
直到林韌走進殿中行禮起身,他也沒讓梁方方起來。
傍晚時分。
和兩位重臣用過飯,皇帝才放了人出宮。
才出宮門,二人便直奔着刑部大牢而去。
林清婉親自打過招呼,又有和蘇家親近的人家如他們的姻親暗中提點,刑部死牢一行人過得并不差。
林韌被梁方方親自領到死牢中時,送飯的獄卒才拎着裝了空碗碟的食盒走出通道,朝他們迎面走來。
見到二人,獄卒忙放下手中食盒,跪下行禮。
林太傅聽到了碗碟在食盒中的碰撞聲,一言未發。
倒是梁方方對獄卒交代了一聲,“夜裡警醒些,也别讓他們受罪了。”
獄卒連聲應下。
等獄卒退下,林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梁方方。果真是隻老狐狸,交代給誰看給誰聽呢?
梁方方假裝不知,依舊帶着他往前走去。
“太傅大人,陛下有交代,下官得在旁聽着。”他對林韌說着,對聽聞動靜而看過來的蘇國公一家點了下頭。
“那你便聽着罷!”林韌瞥了他一眼,“打開牢門。”
梁方方照做,待人進去,他便鎖了牢門,站在一旁,摸了摸鼻子,厚着臉皮光明正大地聽着祖孫談話。
“外祖父。”宣槿妤見到林韌,忍不住朝他撒嬌,“您怎麼才來。”
林韌摸了摸她的頭,“是外祖父來晚了,你沒受罪罷?”
宣槿妤輕輕吸了吸鼻子,忍住即将盈聚的眼淚,搖了搖頭。
“外祖父,您在宮中是不是也受罪了?”
宣槿妤看着鬓中染霜的林韌,小心地扶他在矮凳上坐下。等他坐好了,她便在他面前跪坐下去,将頭輕輕置于他膝上,如同小時候在他膝下撒嬌嬉笑一般。
外孫女兒頭壓在傷處,林韌仿佛察覺不到膝上的疼痛般,隻避過了這個話題,“陛下有話要我傳達給你。”
宣槿妤擡起頭來。
蘇琯璋輕輕将她拉了起來,在她身後放了張矮凳,“外祖父膝上有傷,你們坐着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