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尚書的請求朕允了。”盛譽素來清朗的嗓音裡帶着微不可察的一絲陰鸷,“朕待要将蘇家人流放至廣虛府,諸卿可有異議?”
廣虛府?
梁方方心裡一動,暗中瞥了一眼前頭的林韌。
廣虛府那等瘴氣橫生、民不聊生的地方,除了那裡窮困潦倒的少數原住民因無法離開而代代掙紮求生,剩下的都是大盛建朝後這數百年間流放過去的犯人,算起來偌大的地方百姓加起來都不足千人。
那裡是連最惡貫滿盈的盜匪都不願意路過的地方,新帝竟要将蘇家人流放到那裡?
是因為宣家姑娘說的那句話,徹底惹怒了上頭這位了嗎?
他暗自思量着,自古被流放至廣虛府的人不是在半途就經受不住路途辛苦失了性命,就是奄奄一息到了廣虛府卻遭瘴氣入體暴斃而亡。
宣家姑娘自幼嬌生慣養,還懷着孩子,即便路上再怎麼有人照應活着生下孩子,到了廣虛府怕也是十死一生。
帝王果真無情,放在心上的姑娘不願遂了他的心意,便要送她去死。
梁方方瞧着林太傅的背影,心底歎息,白發人送黑發人,真是可憐。想着,他心裡那一瞬便有些軟,太傅暗中坑害自己的事,不如就這麼算了罷?
這廂刑部尚書在兀自思量暗中唏噓,滿殿的寂靜中,林太傅率先跪下,“陛下聖明。”附議了新帝将流放之地定為廣虛府的事。
林韌這一跪,他身後便跟着跪了一片。
餘下仍在站着的文臣武官乃是少數,面面相觑片刻,也跟着跪了下去,口呼“陛下聖明”。
罷了。
縱是他們覺着流放至那等民不聊生之地不妥,但左右蘇、宣、林家這三家皆與他們無甚幹系,這麼多人都應了,何必當這個出頭鳥。
最重要的是,先于他們跪下的可都是這三家一系的朝臣,這些人都不急,他們又急什麼?
再者。
有人又想起了昨日吵鬧不休的朝會,看着隊伍裡原屬于工部尚書但此時空着的位置,他們此時仍心有戚戚。
工部尚書年逾古稀,昨日那一暈一摔,雖然及時被身邊的侍郎攙扶起來沒有摔到頭,但老人家又是累餓交加,又是情緒起伏,昨夜已有消息傳出工部尚書府怕是要辦白事了。
縱是心裡已經思緒萬千,衆臣垂着頭,恭敬地迎合着帝王,個個面上不露聲色。
盛譽将底下情狀看得分明,心裡憋悶,捏緊了手中的玉扳指。
昨日傍晚林太傅建議蘇家人的流放之地由朝臣商議,但他将了他一軍,自己便将地點定好了。
原以為在這老狐狸手中扳回一城,能展帝王之威,卻不想他居然應承得這般快。難不成,流放之地也在他們的預料之中?他們已有應對之策?
心底有郁氣上湧,盛譽沉默了好一會兒。
跪着的朝臣們遲遲不聞帝王叫起之聲,便知此時帝王心情不佳,一時殿裡落針可聞。
侍立在側的宮女和太監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個不慎,給自己招來禍端。
即便是服侍盛譽多年的吳太監,經曆過昨日之事,此時也不敢托大——畢竟他在皇帝心裡,怕是和普通的宮女太監也沒什麼分别。
盛譽冷冷地盯着林太傅,良久,才緩緩吐出濁氣,“衆卿平身。”
等朝臣皆站好,他慢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吳太監高聲将皇帝的話複述一遍。
左右兩列朝臣互相看了一眼,太府寺卿便出列跪下,“陛下,臣有要事請奏。”
……
宣兆穩穩站在隊列之中,面上一派沉靜,其實早已心不在焉,太府寺卿說了什麼他半個字都沒聽進去——他還是第一次,在早朝上出神。
他想的還是方才之事。
果真是流放至廣虛府。
沒人知道,從新帝口中聽到這個地名,他心裡緊繃的一口氣霎時便散了,心底微松。
被蘇琯璋猜中了。
昨夜他要走前蘇琯璋叫住他,說未必是流放三千裡。新帝定是想讓他們死在外面,很有可能會讓他們去更南的地方,譬如瘴氣橫行的廣虛府。
不過沒關系,隻要離開京城,等到宣槿妤生了,蘇家人尤其蘇琯璋的顧忌便小了很多。
“流放之地定在哪裡都行,隻要在十月,孩子滿了九個月之後,我們一行人走到前邊商定過的幾個縣便好。”蘇琯璋說。
都說懷胎十月,槿妤身子若是滿了九個月,便不宜再上路,須得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待産。且孩子不是沒有提前出生的可能,他們還需早做準備。
廣虛府在淮招縣更南邊的地方,按他們腳程推算,等到了十月要停下來的時候,他們恰好在淮招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