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這時,蘇琯璋半蹲下來,和她視線平齊,問:“還怕不怕?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
宣槿妤感受到他話音剛落、便齊刷刷朝自己看來的目光,不禁有些臉熱,“誰要你陪着?你自去幫忙便是。”
馬車和行李皆已被卸下,堆在小廣場一側,時不時便有人到那頭去拿些需用的東西。
負責護送他們的兵部官兵們和禁軍侍衛們都各自分了工,有的除草,有的起火燒鍋,還有的進了殿中排查。她還瞧見了幾人取了木桶,朝小廣場外走去了,想是去找水。
再瞧着呈包圍姿勢背對着他們一家子、看起來是在各自忙活兒的禁軍們,宣槿妤撇了撇嘴,“他們生怕我們跑了呢!”她極小聲地和蘇琯璋嘟囔着。
也不做得像樣點,她都瞧出來了。
蘇琯璋失笑,将她臉上的碎發挽回耳後。
“那我去幫忙,有事便讓人喚我一聲。”他又拜托了許玉娘。
許玉娘斜睨他一眼,“還用你說?槿妤是我媳婦兒,是我閨女,我自會照看好她。别磨磨蹭蹭的,你快走。”
等人走後,她對蘇聲吐槽,“你說咱倆怎麼生出這樣一個木頭疙瘩?虧得槿妤不嫌棄他。”
宣槿妤假裝沒聽到,耳朵微微發紅。
她嫌棄的,嫌棄死了,蘇琯璋這男人整一個木頭樁子,木愣愣的,也不知道為何爹爹和外祖父都誇他差事辦得好。
這就是木人一個,辦起差來真的不會被上峰嫌棄,被下屬背地裡嘀咕麼?
蘇聲朗笑,毫不給小兒子面子,“也嫌棄的。”不然也不會和他鬧了三年。怕兒媳婦尴尬,他說得輕聲。
但離得這樣近,宣槿妤再怎麼裝聽不見,聲音也還是入了耳。
“多虧了他那張好臉。”許玉娘說,瞧了一眼臉都紅透了的宣槿妤,沒再取笑她。
王虎這回主動帶着禁軍們進了廟,留一行人在外頭忙着,他們則将這座廟裡裡外外都排查了一遍。
“沒有危險。”王虎出來時,已經見陳陽帶着人升起了火堆,手腳快些的已經将兔子拔了毛,正串着準備烤了。
“哪裡有水源?”他咽下要說的話,先問道。
有人給他指了指,“往東走百餘步便到了,那裡有一條河,水很幹淨。”
王虎道了聲“多謝”,他已經認出了這人是兵部的人。
那人擺擺手,抱着才拔起來攏成一團的野草走開了。
“這座廟也叫皇覺寺。”王虎對陳陽說道,他已經看到了裡頭廣場的石碑,這裡的格局顯然也和城西的皇覺寺一模一樣。
陳陽點點頭,顯然他也知道,畢竟就是他主動提出要來這座廢廟借宿的。
“裡頭太大了,我們百餘人分散開住并不合适,遇到野獸就麻煩了。”王虎繼續說。
别管這座廟為什麼也叫皇覺寺,也别論為什麼規模如此大且明顯保存完好的廟說廢便廢了,這裡很顯然久無人煙,已經變成了山林的一部分。
他還見裡頭不少禅房都成了野物的窩巢。
“裡頭我沒碰着大的野獸,但小心為上。這座大殿後門可以鎖上,我們夜裡便隻要顧着這處就好。” 王虎指了指這方鋪了磚石的大殿。
若他想得不錯,這足以容納千人的浩大殿宇,是為皇家做法事專用,平日裡也可以作為大師們為香客們講經之所。
就跟如今城西的那座皇覺寺一樣。
陳陽應了,“這裡足夠大,夜裡便住這裡。”莫說他們隻百餘人,就算再來個數百人,也住得下。
蘇琯璋方才請了許玉娘幫忙照看宣槿妤,他在附近走了一圈,摘了不少藥草回來。
殿中隻陳陽和王虎二人在,他捧着藥草進來,恰聽見了二人的談話。“這裡荒廢許久,恐有蛇蟲,先熏一熏罷!”
他話音才落,陳陽已經眼明手快地用劍劃了一條蜈蚣。
足有成年男子兩指長、小拇指粗細的紅足黑背蜈蚣首尾分離,在地上蠕動一番,還未斷氣,陳陽一腳踩了上去。
他再挪開腳時,那條蜈蚣已經成了一灘爛泥,和厚厚的塵土混為一體。
“小公子果然思慮周全。”他将藥草接了過去。
蘇家沒有被定罪,蘇家父子的官職也未被撤,他本該喚一聲“蘇少卿”的。但話到嘴邊,他想起人家都被流放了,再這麼叫好像也不合适。
還是小公子這樣的稱呼不會出差錯。
蘇琯璋隻微微颔首,很快出了殿門。
“果真好涵養。”王虎看着從勳貴子弟淪落到流放荒野,仍清隽挺拔、宛若不染凡塵的人,贊了一句。
若易地而處,他未必有人家這樣好的心性。
“畢竟世家大族養出來的公子,何況人家八歲便上了戰場。”陳陽點燃了藥草,清香攜裹着熏人的煙氣冒出,他随手分了王虎一把,兩人将藥草挂了滿殿。
殿外的小廣場上,一群大男人已經合力将雜草除盡,一口大鐵鍋被架到了火上,此時鍋裡的水正微微咕嘟着水泡。
他們駕了四輛馬車來,其中三輛是空車,當時載了蘇家一行人出京。
還有一輛馬車,裝了鍋碗瓢盆等野外吃飯必須用的家夥,并放了米面油鹽、軟被薄毯等宣家、許家和常家等人塞進來的打點之物。
他們連帳篷都帶了十來頂。
是以,即便有朝一日當真要露宿荒野,他們也足以過活。
除了秋狩,宣槿妤還是第一次見這樣富有煙火氣的一幕,一時看得出神,連身旁換了人坐下也未察覺。
“覺得怎麼樣?”
宣槿妤聽得耳邊熟悉的嗓音,便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