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車大廳裡隻剩他們兩了,芬格爾抱着書四處溜達,讀書聲回蕩在偌大的空間裡。配上他目前這幅尊榮,恰似讀書讀多了失去自理能力的書呆。路明非無所事事,隻好睡覺——感謝嬸嬸帶上了毯子被子,不僅夠他自己用,還能多出一床勻給芬格爾。家庭婦女的生活經驗果然是強大的。
意識漸漸地有些不清醒,恍惚間聽到了遙遠的鐘聲。
那鐘聲回蕩,一聲一聲悠遠綿長。它本來是在很遠的地方,但現在它一點點接近了。
“咚”“咚”,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響,直到振聾發聩,像是直接在耳邊炸響。
在鐘聲達到頂點的那一刻,路明非從長椅上坐了起來,毯子溫馴地滑下來,如流水一般落在地上。
一輪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緩緩升起,銀白的月光潑灑進來,仿佛沉默的潮水漫上海岸。整個大廳籠罩在月光下,窗格的影子投射在另一側的長椅上。一個男孩坐在路明非的邊上,擡頭迎着月光。
大廳空曠曠的,芬格爾消失了,連門口的警衛也不見了。所有的建築都熄燈了,唯一的光源隻有天上那輪明月。這裡隻剩下他們兩,孤孤單單呆在月光下。
就像最初的開端,天地間隻有他們兩個,躺在綠色的草地上,好像可以一直睡到時光的尾巴。
男孩看起來像是個中國人,大約十三四歲,一身純黑的小夜禮服,稚嫩的臉上流淌着輝光。他應該出現在某個高級宴會上,端着紅酒漫不經心的品嘗,而不是帶着仿佛活過千年的沉默和悲傷,呆呆的等着另一個人的醒來。
兩人靜靜地對視,中間像是隔了時光的河流。
“交換麼?”男孩輕聲問。
路明非不答話,眼中淌着複雜的光。似喜似悲,又無喜無悲。
“交換麼?”男孩很有涵養的再次問了一遍。
路明非還是不說話。
他将身體前傾,直到視線與男孩平齊。這樣的姿勢令他們間的距離極近,近到呼吸交纏,金色的瞳孔裡倒映着彼此。路明非搖了搖頭,無聲的拒絕。男孩的眼神還是那麼平靜,好像被拒絕的人不是他一樣。
男孩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路明非在他之前動作了起來。他就着身體前傾的姿勢擁住了男孩。
像是沒感覺到男孩的僵硬一般,路明非把下巴輕輕搭在男孩肩頭,嘴唇微動:“好久不見。”
那句耳語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一瞬間,嘈雜的聲音從那簡短的幾個字破開的缺口中湧了進來。行人的腳步聲、汽車的鳴笛聲、車輪和鐵軌的摩擦聲,該有的都有。芬格爾抱着腦袋小聲哼哼,誰也打攪不了他的好夢。
路明非坐了起來,毯子溫馴地滑下來,這回并沒有落在地上。
夢嗎?
他捂住嘴唇,舌尖一點點描摹着夢境最後未能出口的兩個字,也許是那個男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