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一片荒原,曾經一望無際的草地現在隻剩下光秃秃的沙壤。千萬年的時間足以消磨一切生命的迹象,有形之物在長時間的靜默中崩塌,被風吹散。細細的顆粒混入黃色的荒漠,了無痕迹。到後來,甚至連空氣也不再流動,風死在了這裡,于是空氣也死了,一切都死了。
這裡是……死人之國,尼伯龍根!
但是今天,一個生命出現在了這裡,他是這個尼伯龍根千萬年來唯一的訪客。每一年的某天他會固定來到這裡,穿過漫長的荒原,踩過黃色的沙土和白色的骨骼碎屑,走到那片突兀的綠洲上,就像一個沙漠中的旅人。
他不會迷路,從來不會。你怎麼會在回家的路上迷路呢對不對,因為家裡總有一盞燈是留給你的,你看到那溫暖的燈火,就知道該往哪裡走了。
他的燈火是一株巨大的樹。
這真的是隻能用巨大來形容的樹,枝葉繁茂,綠意蔥蔥。中國的傳說中有一種神木,名為建木,正午太陽當頂時,你站在樹下,看不見一點影子。站在這裡大聲呐喊,四面也都沒有回音。為什麼會有這樣奇異的現象呢?原來因為它是居于天地的中央啊。傳說中這株神木是溝通天地人神的橋梁,又說天梯,伏羲、黃帝等衆神都是通過這一神聖的梯子上下往來于人間天庭。
也許古時的人們看到的就是這株樹,從而流傳下了天梯建木的傳說。
然而很奇怪。明明枝葉繁茂,但是當你将手放在樹幹上輕輕摩挲時,你會感覺自己正在撫摸一個死物。這種感覺很奇妙,說不清也道不明。就像很多一輩子沒有見過死人的人類,在接觸到一具剛剛失去呼吸的屍體時會表現出的一種感應。明明它的皮膚還是柔軟的,體溫還沒有冷卻,連血色都尚未從那張臉上褪去……可你就是不敢接近,不想靠近,連視線都不願意往那個方向……因為你知道那是一個死去的生命。
路鳴澤撫摸着着株介于活着和死了的大樹,将兩個晶體球都拿了出來,一個剔透,一個火紅。他将那個在路明非面前展示過的,康斯坦丁的“精神”松開,握住了那個仿佛有血紅的液體在内流動的另一個“精神”結晶。
“交易達成,按照契約,我要拿回我的東西了。”
路鳴澤不帶一絲感情地說着,眼底有金色緩緩亮起,像是漲潮的大海。同時産生變化的,還有那個火紅的晶體。路鳴澤眼中的金色越是熾盛,晶體中的紅色就越是淺淡,直至消去最後一抹薄紅,變成另一個剔透的晶體,隻是小了很多。
路鳴澤松開手,不再管這個靈魂,任由他搖搖晃晃地漂浮起來,和康斯坦丁的靈魂彙合。他沒有理會這對兄弟間的重逢,隻是走到另一個方向,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一個由樹根和樹幹圍成的一個小小的凹陷。
十三四歲的小孩子身形輕而易舉的窩了進去,還富有空餘。路鳴澤閉上了眼睛,想起了剛才的擁抱。隻有這個時候小魔鬼才褪去了一貫的僞裝,稍微洩露了一點他絕不會顯露人前的脆弱。即使是一個人的時候他也不會卸下僞裝,但是,“家”不同。
他蜷縮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就像以前那樣。
“哥哥,知道嗎,龍族從來不認為死就是一切的終結。每一個龍類,都是精神與軀殼的結合,隻要精神還在,那麼我們就不會死亡。”
“我們每一次的死去,都是為了歸來啊。”
“可能樣貌會改變,曾經的意識會消亡,但是精神不會變化,也不會消亡。”
“所以我不會死,哥哥也不會的,對麼?”
“我不會讓祂再來傷害哥哥了……【它】也不能,誰都不能……”
路鳴澤睜開了金色的雙眸,像是神靈對塵世投下的冷酷一瞥。
“諾頓,康斯坦丁!”
兩顆追逐嬉戲的剔透晶體被無形的力量定住了。世界的重量鎖定在他們身上,如此沉重,如此可怕。
“四個孩子裡面,我最喜歡青銅與火。”路鳴澤的語氣冰冷,說着偏愛的話語,卻仿佛暴君正在處刑……他的眼裡有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燒!
“所以感恩吧,這是我一千年才有過的一次偏心!你們本該死去,作為敗者被囚困于骨骸,無知無覺地被凄慘吞噬!”男孩的身形正在迅速拔高,褪去了青澀和稚嫩的臉上滿是對命運的嘲諷。這變化還未停止,漆黑的鱗片爬出衣領,像是活物一樣攀上了那張對世界發起叛逆的側臉。他的左半側臉龐看起來還是正常的俊美人形,可右半側的臉上的金色豎瞳和黑色鱗片,令他看起來像個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
“此世諾頓與康斯坦丁已死,滾去另一個世界!”黑龍在巨樹之下發出咆哮,張開的黑翼遮天蔽日!
随着這身咆哮,巨樹仿佛從沉睡中醒來,活動枝條,掀起巨大的氣流。翠綠色的葉子舒張,發出仿佛呼吸般一明一暗的白光。諾頓和康斯坦丁不由自主地被這白光牽引,被巨大的葉子包裹住,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