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為什麼要出生?
——為什麼還沒死去?
——這絕望的,看不到未來的悲慘命運。
但是,它早已麻木的命運,這一次沒有到來。
它聽見風聲在遠離,蒼鷹驚慌的唳叫,底下慌不擇路的奔跑。原來它們也會怕麼?會發出像被掐住喉嚨的母雞那樣滑稽的叫聲,也會像被踢踹好幾腳的老狗那樣喘着粗氣奔逃?
松鼠無聲的笑了,快意而扭曲——即使是今天就這樣死去也沒什麼不甘心了。能在死前看到這樣滑稽到令它發笑的醜劇,能看到隻會欺淩弱小、欺軟怕硬的哥哥們露出這樣的嘴臉,實在是太令它高興了。
它知道為什麼它們會害怕成這樣。
因為它正看着呐——
無數漆黑的鎖鍊自虛空中浮現,它們緊緊綁縛着眼前的巨樹,像是菟絲子纏繞着選中的寄主那樣用力。每一條鎖鍊都繃得筆直,然而纏繞在巨樹身上的那部分卻及其緩慢地遊動着、顫抖着。像是不安的、自冬眠醒來的蛇,明明預感到了危險的臨近,卻無法舒展開僵直的身體。
這株巨大的菟絲子發出痛苦的嘶聲,它已然瀕臨極限,不堪重負,每一條鎖鍊上都傳來清脆的裂金之聲。象征脆弱與毀滅的裂紋快速生長着、攀爬着,布滿了鎖鍊漆黑冰冷的表面,像是另一種不懷好意的寄生植物。
——一直被壓制、被傷害、被迫陷入沉睡的世界之樹,即将蘇醒,兩個龐然大物的戰鬥無意間救下了一隻小小的松鼠。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不,應該是單方面的見面。
樹無意,它卻用心了。
那天的争鬥算是兩敗俱傷,誰都沒有占據上風。世界樹從沉睡中蘇醒,但仍無法徹底脫困,隻能分出一個人型傀儡出來活動;用來困住世界樹的特制鎖鍊幾乎被悉數毀去,隻有寥寥數根得以幸存,上面裂痕遍布,看起來随時能步同伴後塵。這些鎖鍊都是用奧丁截留下的尤彌爾血肉和金加侖海溝底部的玄鐵制成的,是克制世界樹的絕佳兵器,也蘊含着巨大的能量。現在它們幾乎都歸了世界樹,想來吸收了這股力量之後世界樹就将徹底脫困。心腹大患離開牢籠,不知會是怎樣的混亂無措?
可松鼠不在乎這些。它隻是在樹上做了個窩,默默的躲在一旁,關注着樹的一舉一動。
它的六個兄長們不敢明目張膽的靠近樹,這很好。它的靠近被無視了,或者說默許了。隻要沒有攻擊的舉動,它就可以一直安安靜靜的待着。巨鹿與蒼鷹依舊拿它取樂,但隻要被樹看見,它們就會被阻止。
樹閑暇時隻是站在樹下,看一朵花。那朵花是淺淺的粉色,在滿目的綠色中有一點小小的驚喜。可是這也不值得看上個幾十年呀?松鼠很是疑惑,看着樹一直站在那,不動也不說話,靜靜看着花開花落。
其實它也一直躲在原地,看了幾十年,隻是當時一點都沒發覺。
終于有一天,小小的松鼠鼓起勇氣上前問話。毛茸茸的尾巴蓋住爪子,松鼠蹲坐在粉色小花的後面,竭力控制聲音裡的顫抖。
“你,你好呀。”
“……”
“……你好。”
松鼠得到了一個微笑,于是他也擁有了一朵能看幾十年,不,幾百年幾千年都看不夠的花。
松鼠拉塔托斯克,自謊言中誕生,造父視他為無物,同源而生的同胞欺淩他。他前生的數百年裡沒有任何溫度,隻有深入骨髓的傷痕與鮮血,辱罵與嘲笑。無力反抗的弱小與無法自控的謊言讓他活得像是個蹩腳的笑話。
可是,他終于有了一朵花。
他看見花的顔色,那是溫暖的微笑與平和的交談,偶爾還能得到一個輕柔的撫摸;
他聞見花的幽香,發現不是所有造父都是那般無情,也不是所有生命都如他的兄長們那般傲慢和暴虐;
他聽見花開的聲音,是自己在說——
不管是誰,都不允許傷害他的花。
他唯一的花,他僅有的花,他珍惜的放在心上的花。
誰敢傷害他的花,他就殺掉誰,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