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夢境中墜落。
他穿過無數的綠葉墜落,像是落入綠色的海洋。巨大的,僅樹冠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的巨樹,它的樹幹高達天際,枝杈支起九個國度。它是世界的中心,它是世界的支柱。
他仍在墜落,穿出樹海後再周圍無一絲遮擋,隻有寬廣的,一百名巨人也合抱不住的巨樹主幹。一眼望去都是白沙構成的荒漠,遠遠自天際處蔓延過來,隻一眼就能嗅出死亡的氣息。然而樹的周邊卻零零星星有生命萌芽,在白色的荒漠中開辟了一處小小的綠洲。有一隻熟悉的黑龍坐卧在綠洲上休憩。他曾十數年夢見過黑龍死去的那一日,也在畫中見到過他怒吼的模樣。
黑龍振翅而起,昂首而飛,巨大的黑翼遮天蔽日。
他是啃食樹根的毒龍,他是吞噬一切的君王,他是——
路鳴澤,他的弟弟路鳴澤。
路明非自空中墜落,氣流吹起他的額發,金色的眼睛宛若烈陽。他張開雙臂,毫無防備的墜落。
黑龍接住了路明非,像是在眉心接住一根飄落的白羽。龍悠長的輕吟,像是屏住呼吸害怕吹走羽毛的小狗。
他接住了他的太陽。
一個淡黃色的晶體輕輕地撞了較小的另一個晶體,動作居然透着那麼一絲讨好。在兩顆晶體呆呆的注視下,黑龍盤旋落下,鱗片如流動的溪水般波光粼粼,沒有任何語言可以描述這一幕的力量與美。
“你還沒有拿回來麼?”路明非垂頭看着身下的黑龍,身側兩顆晶體模仿着龍的姿态在空中盤旋飛舞。
“我在等你。”路鳴澤說,巨大的龍首低垂,俯首将他輕輕放在草地上,落地化為路明非熟悉的少年模樣。
“你吃飯的時候非要等廚子到了才開動麼?”路明非不去看他,專注的看着兩個在一起玩鬧的晶體,或者說耶夢加得與芬裡厄的靈魂。
“我當然不會等到廚子一起吃,但是我會等我的哥哥一起。”路鳴澤走到路明非的身邊,同樣專注的看着那兩個懵懂的靈魂,專注而饑餓……那是看着食物的眼神,“畢竟我們是兄弟啊,我們是天生的共犯。”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路鳴澤并不催促他,然而他眼裡的饑餓越來越深,像是海中洶湧的浪潮,一次比一次的高漲。
哥哥明白弟弟想做什麼,弟弟也知道哥哥的顧慮。然而他就是想要哥哥親自動手……那是一種饑餓,一種無法得到滿足所以足夠瘋狂的饑餓。耶夢加得和芬裡厄不能滿足他,兩個龍王隻是開胃的小菜,填不了肚子,隻是引出更深層的饑餓。
上一次這種程度的饑餓是什麼時候了?
對了,是諸神黃昏的那一日。
他一直在等,自從兩盤小菜上桌後他等待一個月了。
他會被滿足嗎?還是會被拒絕呢?
不夠啊哥哥,還不夠。
我想要更多。
你會給我麼?你還會愛我麼?
路明非歎息着,妥協了。他早就決定妥協了,在北京的地鐵裡,宋殊死去的那一刻。所以他殺死了耶夢加得,不僅僅是為了救下恺撒與楚子航,也因為他知道路鳴澤想要他親手殺死所有的龍王,所有的初代種……所有他曾經看着長大的幼崽們。
他要自己親手斬斷其他繩索,隻留下一條,唯一的一條。那條兩端分别綁縛着他們的繩索。
路明非伸出雙手,較大的那顆黃色晶體屬于芬裡厄,毫不猶豫,乳燕投懷般撞進了路明非懷裡。耶夢加得猶猶豫豫,有些不安,但芬裡厄已經落了下去,也沒有别的選擇。
“芬裡厄還是這樣,記吃不記打。”路明非說,安撫了還是想跑的耶夢加得。芬裡厄毫無警覺,舒舒服服的窩在這個最後殺死他的人懷裡——恺撒和楚子航其實沒能殺死芬裡厄,即使是四大君主中芬裡厄也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因為他傻,所以被耶夢加得騙過那麼多次也還是會上當。”路鳴澤說,“所以他最純粹,也隻有他才能領會‘精神’。而也隻有掌握了‘精神’的龍類,才能對奧丁造成傷害,才能被冠上‘芬裡厄’之名!”
芬裡厄的命運,自他誕生前就已經定下,他是精心設計的兇刀,一把隻有以掌控力量的君王為材料才能煉制的兵刃,對準的是諸神之王!
“你早就設計好了吧?”路明非問,将兩個晶體放在路鳴澤手上。
“王座上坐着雙生子,彼此将是對方的登天梯。握有強權偉力的那一方是準備好的食糧,康斯坦丁如此,芬裡厄也如此。”路明非眼中倒映着晶體淡黃色的光,随着時間的推移越發黯淡。
“我隻是提供了一個選擇,他們自己決定選擇哪一個。是孤獨的走上成神之路,或者是相伴走向黃泉。”路鳴澤松開耶夢加得,變得透明的晶體搖搖晃晃的飄起來,卻沒有離得太遠。
“青銅與火無法取舍,大地與山功虧一篑,海洋與水已經融合,至于天空與風……叛逆之徒,無需再提。”路鳴澤漠然的評判。
“你這樣可真像一個暴君。”路明非忍不住說,“難怪最後他們都選擇背叛你了。”
路鳴澤冷酷的笑了起來,語氣是說不出來的贊賞,然而内容卻異常冷酷,“他們不願意選我給的選擇,想走第三條路,這一點令人贊賞。不過既然選擇舉起叛旗,就要做好被斬落頭顱的覺悟。”
說話間路鳴澤已經取回了他曾分出去的權柄,芬裡厄的晶體因此變得比耶夢加得還要小得多。它虛弱的飛了起來,飛向了它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