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下雨,來的志願者不少。在一片藍圍裙裡,季節準确無誤地看見了他,他也看見了季節。他們自然而然地在991的貨架前碰到一起,開始理貨。
明明昨晚才并肩戰鬥過,今天他卻又像不認識季節了一樣。
季節一轉眼就把貨架上的大包小裹登記好了。闆車都被占用,季節趁着空檔去徒手送貨,挑了幾個不太沉的。他也拿了幾個小件,說:“那你跟着我吧,一起過去。”
他們各自捧着物件,走向三街坊更深處,道路曲折漫長,季節從未踏入。他忽然輕聲說:“其實女生在門口登記就可以,不用送東西。”
季節步子一邁,全身關節剛活動開,使不完的勁,嘴上謙虛地說:“沒關系,我可以送一些小件。”其實想閃身躲入樹蔭裡,甩開所有人的追蹤,繞三街坊奔走穿梭,在叢林中跨欄大跳。禁锢之地,終于閃出了自由的火花。
晚風輕拂遊人面,他年憶夢第幾重。季節神采飛揚,興緻大增,拉着王者小夥沒完沒了地說話,尚且不知當年春天處于故事的第幾集,又将有哪些片段從此刻入年華之中。
季節想起那個冷峻大爺的訓誡,就問他:“你是黨員嗎?”
王者小夥懶洋洋地說:“是。黨員都要出來當志願者,組織上安排的。”
“難怪說呢。”季節主動講述自己的曆程,“我不是黨員,我是自願來當的。”
“好,有覺悟。”他點了點頭,有氣無力,不想多說。
季節卻正在興頭上,得意地說:“有境界。”
他不再說話了。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是淡淡的,不像對别人那麼談笑自如。明明前幾天才混個半熟,睡一覺起來又若即若離。季節厚着臉皮繼續聊道:“你看到咱們小區公布的感染信息了嗎?每天樓棟群裡會轉發,有最新感染的人員和樓号,我們樓裡有人搞了數據分析,發現是從北到南的,是不是風一吹,就吹過來了?”
他不大感興趣地說:“不知道,反正相鄰的樓接連确診。”
季節呈現出憂慮:“還聽說小區裡的這個小學,要改成臨時的方艙醫院,不知真假?”
“誰知道呢。”
季節自我安慰:“不管怎麼說,咱們這種跑腿幹活的志願者已經不錯了,不像搞管理的志願者天天生氣,我們樓的104去……”
季節活潑的憨憨的聲音不絕于耳,他有氣無力地附和着,目視前方道路,始終不看向她。她早已察覺到他今天的冷淡之中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緊繃,終于還是把嘴閉上了,到下一個路口跟他點點頭,就各自去送貨。
把包裹放在樓門口,拍照留證,再去找下一個樓,反複循環,直到把手裡的貨送完。等她回到大門口,看到本傑明和雨披姐等人都在邊幹活邊聊天,就立刻把失望和疑惑抛到腦後去了,忙不疊地加入了他們的閑聊。
地上又堆得沒法下腳。季節忙得飛速旋轉,剛接了新快遞,轉身放到地上的功夫,架子上又多了幾個包裹,神不知鬼不覺。擡頭看去四下無人,空餘夜幕清風。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送貨師傅已經馮虛禦風,來去自如。城市萬籁俱寂,隻有他們在風馳電掣,支撐着一座快要散架的城市,生活的破車勉強開動,嘎吱作響,向前方駛去。
來往的師傅裡,有人已經感染,僞造了陰性報告,得以繼續出車。有人健康狀況良好,但怕自己行走四方,攜帶病毒,傳染家人鄰居,所以晚上睡在車站或旮旯。
總之,志願者手持噴壺,不停消殺一切,仿佛這樣就把病毒擋在了三街坊的門外。王者小夥回到大門口以後,融入集體,又變得正常起來,主動站到季節的991貨架,跟旁邊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胡扯。
偶爾有兩分鐘的空閑,季節,王者小夥,還有旁邊兩個小姑娘,會面向門外的世界,雙手叉腰,吹着晚風,惬意地談上片刻。
搬到三街坊以來,季節下班就回到最外圍的一号樓,從來沒往小區深處走過。季節說:“一送貨才知道,咱們小區真大啊。”
王者小夥:“廢話!五千多個人呢,本街道第二大的小區。”
季節:“……”
又攢夠了一批,他帶領季節把地上的快遞按樓号撿到闆車上。季節已經把這一套流程做得滾瓜爛熟,遊刃有餘,連紙條也迅速寫好了。他接過紙條,駕車北去,再回來時,地上又是長長的一行,立即進入下一趟運輸。
如此來回幾趟以後,王者小夥突然不見蹤迹,隻有季節還在三頭六臂地接待門口的快遞。地上很快堆得像一片垃圾場,季節像個撿破爛的,急得渾身冒汗。
138弄和160弄的樓少,因此貨物一直不算多,一車一車很快拉走了,地面保持整潔。負責138和160的那個小姑娘同情地看着季節,始終執壺替她消毒,路見不平,義憤填膺:“真是的,991又沒人送了,再這樣讓那些訂快遞的人自己來當志願者!”
季節也氣不打一處來,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碎發,氣勢洶洶地張望着北方:“剛才送貨那人呢?!”
很快,鋪天蓋地的包裹挫敗了她的暴躁,把她耍得團團轉。季節趴在貨架上登記,不時回頭,踮腳張望遠方。等她發覺時,才明白自己是在尋找他。
他突然回家躺着了?還是去幫别的弄送貨了?
旁邊幾個貨架也忙得熱火朝天,沒有多餘的人手過來幫忙。夜晚,快要結束在一個失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