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春雷,驚起無數飛鴻。清明谷雨之間,天地昏沉,石階濕潤,人們都說今夜一定有場大雨。季節下午四點半就把電腦合上了,美其名曰切斷電腦信号,以免被雷電劈中。她用鹹菜煮面條時,小條的消息如雲中傳音般乍現:今晚來當班嗎?政府物資到了。
季節心領神會,扔下筷子,言簡意赅地回了一個字:來!
這大概就是預告中那件“好玩的事”。
小條為人低調隐秘,從不在任何群裡發言,就連有兩次臨時擔任門口的,也是讓别人代為發布派送消息。季節當時壓制再三,才沒開口問他是不是手機話費不夠了。這回他卻消息靈通,簡直讓季節懷疑他去什麼地方卧底了。
面條出鍋後,季節剛嘗了一口,就大罵一聲:靠!
她立刻後悔沒去跟104借鹽。用鹹菜煮出來的面條味道奇特,湯裡的桔梗味若有若無,一根根面條則是完全沒借上鹹淡。好在冰箱裡還有一個放了半年的鹹鴨蛋,她就着鹹鴨蛋吃完了面條,來不及刷碗,就下去當班了。
今晚大門口的人手格外多,一部分人照常接待和派送快遞,另一部分人在等待調遣。小條像一座白塔,高高地站在路邊石上,他今天穿着嚴密的大白防護服。
季節穿戴好小藍衣和手套,迎着他的目光走了過去。他從台階上輕輕躍下來,低頭看着季節。季節率先開口:“條總,我舉報,你總是用鼻孔鳥瞰我們。”
小條笑了兩聲,說:“瞎說。你看得見我鼻孔嗎?”
季節嘻嘻一笑,繼續胡說八道:“條總的眼睛看我們,大概就是航拍的效果。”
随意談笑兩句,季節就去自覺地幫門口的消毒,又往派送闆車上碼貨,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來去如遊龍,簡直跟在自己家裡一樣。
小條慢悠悠地踱了過來,告訴季節:“今晚黨員都出來了,為了接物資。”季節看着周圍的人群,他們都在彼此交談,點頭,預測物資的内容,展望解封的時間。
一派欣欣向榮的氣候裡,季節擡起頭問他:“物資什麼時候來呢?”
他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說:“五分鐘之前他們在路口那個慈善超市,現在應該快到了。”
季節覺得擡頭太累,于是一步登上台階,與他平起平坐。目光交彙之處,霎時雲開霧散。小條頓了頓,移開了視線。
季節剛想再問他點什麼,他的手機就響了。他接起來說了幾句,就向大門外走去,不忘回頭對季節說:“來了。”
一輛巨型卡車緩緩駛來,停在三街坊門前。小條瘦高的白色身影迎了上去,與司機和随行的工作人員确認貨品和數目,往一張單子上簽着什麼。其舉止派頭從容不迫,令季節發覺他可能是黨員中的核心人物,因而對此次流程了如指掌。
花澤類隊長帶着一排壯漢站在他身後,個個拖着闆車,竟像一群蓄勢待發的劫匪。本傑明也在其中,他正和隊長說:“一會兒我要是腰不行了,就換個派送的過來頂上。”
隊長涼薄的聲音說:“男的不能說不行。”說完,他倆勾肩搭背,一起發出快意的笑聲。
小條那裡已經确認好了信息,回頭對季節招招手:“過來幫我點數。”季節揚起明亮的臉,輕巧利落地跑過來,眼中光芒四射。小條似乎對她笑了笑,溫聲說:“先點出1500份。”
車廂後門打開,季節探頭望去,車廂裡堆着無數紙箱和塑料袋,滿滿當當,如同一座遼闊的倉庫。季節目測車廂的長寬及舉架,心想這車廂面積比我租的房子都大。
小條已經一步躍上車廂,隊長也緊接着跳上去。随車的工作人員強調說:“每家發一個紙箱加一個塑料袋,兩樣加起來是一份。”
季節說:“好!那就先卸紙箱。”
小條踏入車廂深處,隊長留在車廂邊緣。小條搬起紙箱遞給隊長,隊長再遞給車廂外的壯漢,壯漢将紙箱碼在闆車上,如此傳遞不息。
第一闆車裝了六乘七個紙箱,又強行在最上層壓了兩個,由壯漢一号拖走。随即第二闆車和壯漢二号就位,與車廂無縫對接。大小闆車輪流交替,少則能裝二十個,多則能裝六十個。大門口的封帶已經暫時移除,貨架和棚子也如同門扇般向兩側轉開,讓出一條運輸政府物資的通道。
小條一言不發,不停地俯身搬起沉重的紙箱,轉身交給隊長,再回身長臂一撈,重複下一次循環,行動中充滿了弓箭般引而不發的張力。季節突然想起了上學時背的笠翁對韻,過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