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樹掩映的小花園裡,處處都殘留着雨後的積水。季節想要找塊幹淨的紙來,擦去秋千座上的水漬。小條拉住了她,像考學生一樣問道:“去哪找紙?”季節覺得他看起來更像自己那個中學老師了。
季節說:“我今晚帶了一些大白紙來當班,下午班的人說紙不夠了。剛才應該沒用完,剩了一些在大門口……對了!那沓紙裡還有我打廢的簡曆,要不就用我的簡曆來擦?”
“……”他又在她頭頂拍了一下,“這濕氣多重,擦幹了也不行,不能坐這樣的地方。”
“好的。”季節也拍了拍他,可惜隻能拍到肩膀,“那咱們走走?你會不會太累?”
“我為什麼太累。”小條一挑眉毛,“我看起來體格那麼差?”
“你不是一直在搬物資嘛,就你搬得最多了。”季節關心地打量着他,“你的胳膊和腰都沒事吧?”
小條若有所思地說:“腰?”
“要不然我們去居委辦公室偷闆車,你盤腿坐在車上,我拉着你在小區遛彎。”季節擔憂地多看了他幾眼,心想他的腰間盤莫不是也要步本傑明的後塵?
小條委婉地說:“不用了哈,你拉不動我,又該哭鼻子了。”
季節惱怒地說:“别總提了,我沒有!”
小條開懷大笑了幾聲,帶着季節走出秘密花園。從深深的樹林裡穿出來,原本被枝葉隔絕在外的喧嚣嘈雜,一下全都回來了。兩人沿着一條隐蔽的路慢慢走着,左邊是沿路一行樹,右邊是聯排的樓,夾在中間的狹長小路上飄動着兩個身影,在黑暗中無人能夠察覺。
四周形形色色的聲音,從老樓的窗戶裡飄出來,落在兩人的頭頂。誰家的孩子在彈鋼琴,斷斷續續,不停地卡殼重彈。為其伴奏的,是家長崩潰的怒罵聲。季節不贊成地搖了搖頭,覺得這樣既令左鄰右舍痛苦,又不利于孩子身心茁壯成長。
小條喃喃自語道:“沃日,聽了半天沒聽出是個什麼曲子。”
又慢慢走了一段,聽見兩口子在打架,聲音極具有穿透力。一個聲嘶力竭地喊:“你就是個動物!動物!”另一個則情緒異常激動,喊得像rap一樣,還帶吞字兒的,一句都聽不懂。
這回是季節點評:“為啥是動物?一般罵人不都是罵畜生嗎?”小條聽了,嗤笑一聲。小路盡頭是一道圍牆,再那邊一大片仍舊是三街坊。三街坊多有隔斷,圍牆裡套着圍牆。
小條指着那截牆說:“看,這說明很久以前這裡是好幾個小區,後來合成了一個,就是三街坊。”
季節恍然大悟:“有道理啊,所以這麼多死胡同。”
小條拉着她的胳膊,兩人拐上另一條小路,将吵架聲甩在身後,一陣敲敲打打聲又出現了,大約是從頭頂哪一家裡發出來的。持續的敲擊聲無異于精神污染,季節反過來拉住小條的手臂,緊走幾步,逃離了那種令人心悸的聲音。
周圍終于逐漸安靜下來,偶爾有人語或狗吠,三街坊的夜晚恢複如常。季節奇怪地說:“莫非剛才那一片是競技區嗎?怎麼那麼熱鬧。”
小條目視前方,忽然冰冷地說:“還要挎着我嗎?”他的聲音沉沉的,聽起來十分嚴厲,讓季節猝不及防,心裡微微一驚。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還沒有松開他的胳膊,甚至還習慣性地兩手都搭上來,就像平時對瓶子那樣。
噌地一下,季節彈開一步遠,把他的胳膊扔回去了。
他從鼻子裡輕輕笑了一聲,把胳膊伸過來,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逗你的,想挎就挎好了,免得你說我小氣。”
季節一巴掌将他的手臂打回去:“你還挺大方的。”
他疼得嘶了一聲,甩着手抱怨道:“我要是不讓挎,有人晚上回去不是又得哭鼻子啊?”不等季節第二掌拍來,他拔腿就跑。季節在後面追擊,兩人打打鬧鬧,仿佛平日裡在王者榮耀中接受的訓練終于應用到實戰。
後來終于笑得跑不動了,季節喊了休戰。小條帶着她繼續往新的小路上拐,季節說:“這裡好像是小區最北邊了,就是先前丢過快遞外賣的那幾排樓,咱們要是埋伏一下,會不會蹲到小偷?”
“搬物資還不夠,還要抓小偷啊。”小條沖她抱了抱拳,“女俠,佩服佩服。”
萬籁俱寂的時刻,忽然有什麼東西咚地一下落到身旁的草叢上。季節毫無防備,吓得跳了起來,撞到了小條身邊。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真有賊,賊來了。
那東西踏碎枯枝,驚擾草葉,引起一陣唰啦唰啦亂響。待到灌木分開,原來是一隻野貓走了出來。
季節松了一口氣,心髒還在嘣嘣大跳:“這隻貓從哪掉下來的?怎麼動靜這麼大?”她沒好意思評價,一般的貓,不是以身手敏捷、飛檐走壁著稱嗎?
“又挎人家。”小條幽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季節發現自己竟然無意中又抱着他的手臂,不禁兩眼一黑。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内心深處認為小條像一隻老貓,散發着和煦的暖意,讓人無意中想要靠近。否則這一晚上,怎麼接二連三地挎人家?
她張口就說:“因為你好像貓媽媽哦。”
“……”他忽然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看向那隻流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