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晨,季節還在和小條就此事争論不休。小條說,他管季節叫小保安,已經是一種特殊的稱謂。季節則堅持認為,自己對小條一口一個學長地叫着,可是小條每次對她說話單刀直入,缺乏呼喚。
于是小條忸怩地說,節節,可以了嗎。季節感到一陣惡寒,說這不是天津人對女性的稱呼嗎?大街上九至九十九歲都是姐姐,第一個字讀二聲,第二個字讀輕聲,與節節完全一緻。
小條試探着說,小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在掃興和失落的心情中,季節起床拉開窗簾,開始新一天的日程,不再理會小條。那邊等了半天,發現沒有回音,于是起勁地叫了起來:“節節,今天還和你的cp出車車嘛節節?”
直到小條一連發了五個表情包以後,季節再也按捺不住,不吐不快:“我不喜歡節節,我也不喜歡你這個表情包,你能不能不要總發這個豎大拇指的狗?它看起來在假笑。”
小條驚訝地說:“咦,就是假笑啊,你以為呢?”
那隻假笑的狗,是他每次聊天都要至少使用兩次以上的,一般用于回應季節的自誇,或是作為對話的結尾。
季節怒氣沖沖地說:“所以你一直以來都在對我假笑?”
“哈哈哈,當然啦節節。”
季節一個大白眼翻了過去,隻覺得翻得眼冒金星,于是先把他單獨設成了免打擾,從此刻起小條的新消息不再引起手機的震動和響鈴。采取這項措施後,季節哼了一聲,就坐在書桌前。那哼聲跟小條平時發出來的特别相像。
公司發的電腦已經結束使命,不能再用。閑置已久的私人電腦,在這一天重新出山了。這電腦跟了季節七年,雖然硬件明顯落後于市場,但勝在非常結實。當時季節買它時,它可以說是全場最難看的一台,但導購小姐并沒有否認她的眼光,還輪直了膀子哐哐錘這台機器的外殼,對她說這電腦很結實,你站上去都沒事。
在一号樓最頂端的窗戶後面,電腦嗡鳴着運轉起來,一個全新的Excel表格被點開,季節感到恍如隔世。橫平豎直的灰線,框出來無窮無盡的格子。以前坐在工位上看着這樣的格子,有時候季節會覺得非常幸福,這時候往往是在做計算性質很強的技術類底稿,而有時候她又覺得這些條條框框如此可憎,限定了一個人想象力的延展,這種時候往往是在做一些毫無意義的文字類底稿。
現在,季節經過深思熟慮,以老練的手法美化表格邊框,調整布局和排版,并在最上面表頭一行敲出标題:舞蹈助教孵化項目。
下面一行分為三列,左側是時間軸,中間是計劃明細,右側是進度情況,完成的可以打勾。在左列第一個空格,季節寫下今天的日期,中間的步驟是“準備體協三級教師資質考試”。再下一個時間點待定,一切以解封後為準,計劃安排是“選最近的一場考試報名”,同時“聯系以前的老師找工作”。
季節學國标舞已經快二十年了,平時輔以芭蕾基訓作為柔韌性訓練。說來一切都像天定巧合,大學時她和瓶子、老D選體育課,自願選中的課全都人滿為患,三個人被踢出來,分配到體育舞蹈這個班,教的就是國标舞,瓶子和老D還是舞伴。期中考和期末考之前,三個人加上季節的舞伴,一起鬼鬼祟祟地去體育館練華爾茲,由季節來喊口令。也就是從這門課開始,幾人真正湊在一起,老D帶來其室友老鳳,瓶子帶來其男友老盆。
國标舞資質考試分為理論部分和技術部分,季節想到理論部分就心煩,一直沒有去考過證書。高考仿佛耗盡了她一生的考試力量,以至于上大學後她常常逃課去外面散步,每次期末考試都是倒數,也不像其餘同學那樣熱衷于考金融行業的種種證書。大四那年,季節的專業課程基本修完,班裡多數人都在用這段空檔聽網課,準備注冊會計師資格證的考試,隻等一拿到畢業證就報名。
季節和老D也跟風報名了。在幾乎脫産準備了一年的情況下,兩人雙雙落榜。老D查成績後,反複對季節捶胸頓足地說:“我是怎麼考出來的?三十分的會計,四十分的财管……什麼人能考出這個分數?三十分的會計,四十分的财管……”
而季節說:“唉,不是有幾道大題問,這個投資項目的回報率是多少,如果你是項目負責人,你會不會讓這個項目上?如果要投,你用什麼理由說服你的團隊?我答到這兒的時候已經沒時間了,我每個小問寫的都是,不一定,看情況……”